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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容我脱下防护服和面罩,把我的肉身从铠甲抽离。让我靠一靠身体,让我平静呼吸……”疫情期间,这首叫做《请不要打扰》的诗,曾让不少人泪流满面。
11月2日,这首诗的作者、甘肃山丹驰援武汉护士龙巧玲(笔名“弱水吟”)来到成都参加第六届中国诗歌节。在谈到疫情时的诗歌创作时,龙巧玲坦言,这组诗是在面对生死,情绪极端不稳定的情况下的真实抒发,“诗歌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写作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现实、生命、灵魂的碰撞和发现吗?我写了自己对这场疫情最直观的体验,写了作为医者最真实的一面,写了武汉疫情里人们的苦累、恐惧,焦虑,写了人间的爱和温暖,冷和残忍。”
以下根据龙巧玲发言整理(有删节):
作为一名护士,我亲历了武汉新冠疫情抗疫。这是一场身体和精神的严酷考验,我带着赴死的决心来到抗疫一线最危险的地方,每天穿上繁琐、密不透气的防护装备,提心吊胆地工作,和战友们一起,每天经历一个个稍纵即逝的瞬间。当时疫情正是最肆虐的时候,每天确诊和疑似病例几千人次的攀升……每一个消息都是最后一棵稻草,随时能压垮我们的意志,那时候强烈感觉到活着既是幸运又是奢侈。
各地媒体追踪而来,让我们提供抗疫一线的消息、工作的场景照片。照相的事很难办,而且手机带进病房,意味着手机是一个病毒载体,再也不能拿出来。我们都是初次接触新冠肺炎病人,每个人的神经绷紧到极点,身边人的一声咳嗽都像惊雷。无论白天夜晚,姐妹们给我打电话诉说,每个人都担心被感染,每个人都怕死去。而我,要压下自己的恐惧,为她们做心理干预,帮她们增加自信和勇气,走出心理至暗区。那几天很多人都是下夜班整材料,一直到晚上两点还在写材料,第二天六点还要去上班,身心极度疲惫。在这种情绪极度满溢的时刻,在那狂风雷电雨雪的武汉之夜,失眠中我写下了《请不要打扰》《妹妹,今夜羞于赞美》《蚂蚁也有愤怒的时候》《元宵夜》《日常》。
或许那时,我还没有真正明白什么是诗,也不知道我写下的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诗歌。一种信念和意志催促我去写,因为强烈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我担心我或者我的战友中的任何一个人被感染,被病毒夺去生命,我怕今天看到的病人,下次上班时病床空了。我必须要在能来得及的时间里写下他们的名字,写下一个个真实的,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我想以这样的方式记住他们。我已不在乎我写的是不是诗歌,只要这些文字能把一个个鲜活的真实的人留在这世上,让生命在世界上留下一道光芒。
事实是,一夜之间,《方舱医院护士的诗》在“陇东诗群”公众号刊发后,引发了诗歌界的风暴。我的战友们在看到那些诗歌时,将我紧紧拥抱,说喊出了她们的心声,写出了真实的她们。而她们自此卸下了铠甲,变得从容镇定,不再为英雄的光环所累。吴家山一小的孩子们看到我为他们写的诗歌,全体不约而同在网课上欢呼。公交司机,志愿者,方舱里的患者,在我的笔下成为诗歌的主角。这时我恍然大悟,诗歌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写作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现实、生命、灵魂的碰撞和发现吗?不就是在黑暗里刨出隐秘的火籽,引燃潜藏在人心里的善良和慈悲,点亮希望,呼唤未来吗?我写了自己对这场疫情最直观的体验,写了作为医者最真实的一面,写了武汉疫情里人们的苦累、恐惧,焦虑,写了人间的爱和温暖,冷和残忍。我忽然顿悟,虽然诗歌的定义从来都没有定论,但它应该是真实的,慰藉人心的,产生心灵共鸣,有着生活和生命触感的创作。
现在,一切已经过去,一切都会过去。唯有2020年武汉的春天铭刻在记忆深处。
谈起诗歌,上世纪80年代,是诗人狂欢的时代,幸好,我也赶上,于是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开始接触诗歌。上世纪80年代末,我考入张掖卫校,并和师兄一起创办了《春雷》文学社,写了第一首诗。师兄说,“任何人,如果没有长期坚持诗歌写作,没有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没有‘我写我心’的纯粹,谁有本事制造一起意外而成为一个诗人?” 我想,他大概说的就是这件事——这么多年,不忘初心,虽写得不好,但我一直在坚持。诗歌理论,我的确欠缺。我是一个诗歌的野孩子,没学过一堂理论课,更没有师承,我只以我的本真触摸诗歌。《方舱医院护士的诗》外界怎么评论,我无能为力,但依然坚持:自己写诗是认真的,我的情感是真的,我没学会做假。就如同我的护士职业一样,救死扶伤,来不得半点虚假。
在2020年2月至3月的日子里,是诗歌给了我重生的力量。是诗歌的坚强后盾让我有勇气活着,促使我用粗糙而坚硬的文字记录了庚子年武汉的春天。是你们在黑夜的海上,为我垂下悬梯,让我飞离了扑面的骇浪。我想,如果要说抗疫诗歌在时代中的担当,这是诗人以诗歌的形式自发的一场对正义和真理的营救。
新冠大幕落下,风暴已经过去,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也清楚自己的欠缺,我将躲在角落里,做一个诗歌课堂的小学生,从零开始,认真学习诗歌。希望下一次结缘和风暴,不再是一场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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