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泪 古灵(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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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9 13: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情丝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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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快不要这么说,婆婆,您是这么的疼爱媳妇,为何要说对不起呢?」
  「但是,只要我一死,啸云他……他……到时你可怎么办啊?」
  「相公对媳妇向来很好,媳妇不懂婆婆为何要担心呢?」
  温婉的少妇柔声安抚病床上的老妇人,并用手绢儿抹拭老人家额上的汗水,小心翼翼,轻细温柔。
  「可是……可是……」
  「婆婆,不用再替媳妇躁心了,您多休养,很快就会痊愈的!」
  谎言!
  温婉的少妇知道,床上的老妇人也知道,她再也好不了了,不仅如此,恐怕她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但,那是善意的谎言。
  因此,床上的老妇人并没有责备媳妇,只是歉疚的苦笑了一下,缓缓阖上眼,疲惫地睡去了。
  待床上的老妇人睡熟了,温婉的少妇方才允许强抑的悲伤流入心头,热烫的泪水悄悄润湿了盈满哀愁的瞳眸,静静滑落双颊,她嘴角微微怞搐了一下,凄然垂首拭去泪水。
  不管她嫁到何家来是幸福或辛酸,婆婆待她是真心宠爱的,由岁月点点滴滴累积出来的孺慕之情,使她深深敬爱着慈蔼的婆婆。
  对她而言,婆婆就像第二个娘亲。
  然而,她的夫婿,何家少爷啸云,尽管在外人面前,他们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但事实上,早在新婚夜当晚,夫婿就告诉她……
  「一旦爹娘过世,我就会休了你……」
  「……」连盖头巾都尚未被掀开的新娘,在红巾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我成亲,双方都是不得已,我想,这样对你、我都好。」夫婿如此言道。
  「……」
  对她好?
  还是对他好?
  但她实在无法责怪他,一对打小就订亲的未婚夫妻,她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她,在双方长辈都认为已成熟的时刻,两个对对方一无所知,纯属陌生人的男女就被推出去拜堂成亲,成就一对莫名其妙的夫妻,她对他没感情,他也另有所爱。
  可是他们又能如何?
  一生的幸福,就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这是为人子女者的命运,她无力抗拒,他也抗拒不了。
  所以,夫婿一开始就决定,当「适当的时刻」来到时,就要解放双方的自由。
  而她也无能反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婿要休了她,她也只能任由他休妻,这是身为女人的无奈。
  女人,只能认命。
  如今,已然届临夫婿所认为的「适当的时刻」,她也不认为夫婿会改变当初所做下的决定,那么……
  即将是她不能不离去的时候了吧?
  嫁到何家来八年,光陰虚度了近三千个日子,如今,她即将离去,身不留念,心亦无牵挂,依旧是孑然一身。
  往后,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妈的,你干嘛非跟着我不可?”
  “四师兄,人家……人家喜欢你嘛!”
  热热闹闹的平阳府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庭广众的向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示爱,虽然摆足了羞赧的姿态,脸色潮红得十分鲜艳,也没有忘记要把两手扭成麻花糖,不过,就算她真的变成一只红澄澄的糖葫芦,对未出嫁的姑娘家而言,这种行为也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
  不·要·脸!
  “饶了我吧!”
  “四师兄……”
  然而,周围的平阳老百姓们却都只是嘴角一翘就过去了,因为,他们早就习惯啦!
  杭傲,二十岁,平阳富商杭老爷的三子,打小就顽皮好动,爱打架爱捣蛋,只因为他好无聊,就到处惹是生非,招灾揽祸,上杭府去抗议的人几乎挣破了大门框儿,可任凭杭老爷如何打骂教训也管他不住,他始终依然故我。
  直到杭傲十一岁时,有位武林异人看上了他的练武资质,上门来要求带他回山去学武,杭老爷二话不说,立刻一脚将顽劣不受教的三子踹出大门,回头就命令下人备香置案,烧香跪求上天……
  “玉皇大帝保佑,王母娘娘保佑,佛祖保佑,观世音菩萨保佑,千万千万千万别再让那个不肖子回来了!”
  反正他还有两个沉稳又受教的乖儿子,不缺人传宗接代。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杭傲不但没有就这样老死在外头,而且十八岁就艺成归来了。
  八成是他那个可怜的师父也受不了他,只好再把他踢回家来了。
  七年过去,杭傲已然长成一个俊逸挺拔,神采非凡的年轻人,虽说不再幼稚顽皮,偏爱招是惹非,但依然是个我行我素、任性恣意,狂放不羁又桀骜不驯的混蛋家伙,杭老爷依旧管不住他。
  幸好,他恪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格言,所以,只要离他远一点,别去招惹他就没事了。
  当时跟着杭傲回来的,还有那位娇美活泼的小师妹云燕燕,两年来,她很有耐心地成天跟前跟后,跟左跟右,像条小狗狗似的考验杭傲的耐性,这种场景,平阳百姓们早就看到不想再看了。
  云燕燕不怕丢脸,大家都看到眼睛酸了。
  “你到底想怎样?”
  “人家想嫁给你嘛!”
  嫁给他?
  爱说笑,倘若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他早就亲手掐死她,再剁成肉酱喂给猪吃了,还想嫁给他?
  行,等她变成男人,他就娶她!
  “我不想娶你!”
  “为什么?”
  “我讨厌你!”
  杭傲自认他的表情和语气已经很明确地表现出他的厌恶了,却不知云燕燕是太迟钝或太愚蠢,搞不好是根本就没有脑子,竟然以为杭傲只不过是在逗逗她似的一派娇羞状,还不依的跺脚撒娇。
  “不来了啦,四师兄怎么可以这么说嘛!”
  不来?
  那就滚远一点啊!
  “不然要我怎么说?”杭傲没好气地问。
  “说你愿意娶我啊!”云燕燕羞答答地说。
  “……”
  去做梦吧,花痴!
  懒得再多说了,杭傲直接掉头拉脚大步走,云燕燕也继续追在后面跑,惹得杭傲一个头一个半大——右半边头大,可是走不上十尺,又碰上了另一个人,顿时,他的左半边头也大起来了——加起来刚刚好一个头两个大。
  “好高兴喔,杭三少爷,又碰上你啦!”
  “……真是倒霉,又碰上你了!”
  今年十八岁的窦艳梅是祈县粮商窦老爷的大闺女,人儿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艳丽夺目,美冠一方,是北方出了名的大美女。
  自从去年在灯会是见过杭傲之后,她也开始卯起来追着杭傲跑。
  更讨厌的是,她后头还缀着一颗烂葡萄,大同副总兵的独生子郭承康,他缠在窦艳梅身边起码有两、三年了,偏偏窦艳梅就是看他不上眼。
  其实人家也长得不错看说,眉眼端正,相貌威武,只不过个头儿稍微魁梧了一点点,体格稍微壮硕了一点点,稍微有点像只大猩猩一样了一点点,但总的来说,应该算是高档货了,至少,他老爹也是位将军呢!
  “杭三少,咱们一块儿去逛庙会好不好?”
  这蚤货更令人憎厌!
  “没兴趣!”
  “窦小姐,我陪你去!”
  郭承康立刻献上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挚诚、最热烈的殷勤,可惜窦艳梅也不领情。
  “不要!”
  “四师兄才不要跟你去呢,四师兄要跟我去,对不对,四师兄?”
  他真的不能把她掐死,再剁成肉酱喂给猪吃吗?
  还是说,他只要掐死她就好了,不要把她剁成肉酱喂给猪吃,师父就不会太生气了吧?
  “不对!”
  “师兄,不要这样嘛,人家……”
  “那杭三少想上哪儿,我陪你……”
  够了!
  “你们真烦!”
  声落,颀长的人影一飞而逝,云燕燕呆了呆,忙也随后飞身追去,窦艳梅没学过武功,飞不起来,只能傻眼。
  “窦小姐,我……”
  “都是你啦,老跟着我,他才不肯陪我的!”
  窦艳梅也气唬唬地转身跑走了,留下郭承康独自一人狼狈地站在大街中央,承受四周投来的同情目光。
  真可怜,没人要的家伙!
  所谓的书香门第,就是以读书人的风骨为傲,世代以书传业的家族。
  譬如琴家,十数代以来都是清耿的读书人,虽然没考过半次进士状元,更没当过什么官儿,但世代以书传家,设学堂收子弟,尽管攒不了多少钱,然而他们也从来不曾追求过富贵,更不求闻达于世,他们求的只是清和耿两个字而已。
  这点,他们倒也确确实实地做到了。
  但令人惋惜的是,到了这一代,琴家延续十数代的清白家声还是被打破了,琴家大闺女琴思泪在出嫁八年后,竟然被夫家休了回来!
  幸亏琴老先生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的琴思泪,幼承庭训,知书达理,端庄温婉,娴静韦柔,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女人,他相信绝不会是她的错,因此并不责怪她。
  错的必定是何家!
  然而他也是个明理的人,经过女儿一番解释和求情,他也很快就打消了前去和女婿理论的打算,选择默默吞下这份羞辱。
  他是读书人,读书人不作兴和人家吵架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女儿可以继续呆在何家,她这一生也不会太好过,为了疼爱女儿的心,更为了补偿——是他做主把女儿嫁到何家去的,琴老先生决定……
  “放心,为父会再替你找个好夫婿的。”
  “爹,一女不事二夫,要从一而终,女儿……”
  “胡说,既然何啸云根本没碰过你,他也就算不上是你的丈夫;更何况,他这么做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要你清清白白的再嫁给别人,既是如此,你就不必拘泥于成规,食古不化,懂吗?”
  “可是,爹,女儿并不想……”
  “思儿,在家从父,没忘记吧?”
  “……女儿不敢忘。”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为父会尽快为你找到能够疼爱你的夫婿的。”
  说到底,贞节牌坊那种死东西,究竟比不上他女儿一生的幸福。
  可是,流言是很可怕的,即使不是琴家小姐的错,人们也总是只看表面:是琴家小姐被休回来,错的自然是琴家小姐。
  这话说的好不奇怪,可没听说过有男人被休的吧?
  好好好,就算琴家小姐没有错,她也都是个二十四岁的老小姐了,再加上成亲八年不曾养下一儿半女,肯定是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难怪会被人家休回娘家来,这种女人,谁会要?
  要有,也是拖着儿女的鳏夫,不然就是收小妾的老色胚,那种男人,琴老先生自然不中意,他要女儿再嫁给规矩的人家做正室。
  不要继室,更不要妾室。
  于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整年过去了,琴老先生始终等不着半个中意的男人……
  “表妹。”
  琴思泪徐徐回过身来,眼前是与她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表哥韩长钰,一个温和斯文的读书公子。
  她悄悄退后两步,螓首微俯,福身施礼。“表哥安好。”
  韩长钰暗暗叹息,也后退一步。“表妹,我们之间还需要如此拘礼吗?”
  打从他懂事开始,他的心就绑在温婉娴静的表妹身上了,她一直都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可惜她早已订有亲事,十六岁就嫁到何家去了,黯然之下,过两、三年后,他也奉父命成亲了。
  如今,她被休回娘家来,他却已有妻室,想收她为妾室好好疼爱她,姨丈又坚持不同意让表妹屈居为侧室,除非……
  “男女授受不亲,表哥是读书人,理该明白。”琴思泪轻语。
  “是,但我们是亲戚,更何况……”韩长钰迟疑一下。“我也打算休了我的妻子,如此一来,姨夫应该就会答应让我娶你……”
  “万万不可!”琴思泪柔声,但语气十分坚决地反对。“表嫂已然嫁入韩家六年,侍奉公婆、料理家务,又为表哥生下一儿一女,没理没由的为何要休弃她?表哥千万不可留人议论之口!”
  “没理没由?”韩长钰哼了哼。“你可知你表嫂是个心胸多么狭窄的女人,心里一不高兴,便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丝毫不留情,我忍她很久了!”
  但是,倘若不是她被休回娘家来,表哥也不会想到要休了表嫂,不是吗?
  静静地,琴思泪扬起娇颜,目注从小就很疼爱她的表哥,嘴角抿起,溢出无奈的叹息。
  其实她并不想再嫁的,唯盼能平平静静的在娘家奉养亲爹,安度余生即可。
  然而生性纯孝的她更不愿违逆父命招惹爹亲的怒意,也只好默默地听任爹亲的安排,幸好媒婆送上门来的人选没一个能让琴老先生中意的,她本以为久而久之,父亲就不会太坚持要她再嫁了。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好男人愿意接纳一个被休弃的老女人为正室的。
  谁知表哥又一厢情愿的欲要休妻再娶她,或许嫁给表哥是可以得到幸福的下半生,可是,她并不想要伤害别的女人而得到幸福呀!
  “为了孩子,表哥也不应该做下如此轻率地决定。”
  “孩子还小,不懂事,对他们不会有影响的。”
  “可是……”迟疑一下。“我并不想再嫁的。”无奈,只好说出实话了。
  “但姨夫要你再嫁。”韩长钰却顽固如初,只想要娶她到手,完全没考虑到她的心情。“总之,你等着吧,等我休妻之后,姨夫一定会让我娶你的!”
  “……”
  在男人眼里,女人真的只有认命的资格吗?
  小孩子顽皮捣蛋大都有伴的,杭傲也是,他的同伴是晋界内那些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富家纨绔子弟,小时候一起捣蛋恶作剧,大了就一起吃喝嫖赌,横行霸道。
  其中跟他最要好的是冀城富商之子秦浩,两人同年,同样任性妄为,直到十一岁,他们是一对人见人恶的讨厌鬼,之后,杭傲被师父捉去学武,但十八岁回来之后,他们仍是一双人人敬而远之的小霸王。
  到如今,两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根本没有人敢多看他们一眼了,除了……
  “四师兄,等等我嘛!”
  “天爷,她是牛皮糖吗?”杭傲声吟。“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会轻功,她也会;他飞,她也跟着飞,虽说她的功力不及他,很快就能将她撇开老远,但老是这样一见到她就得飞人,她不累,他也烦了。
  “想甩掉她?”秦浩哈哈一笑。“那还不简单!”
  于是,秦浩领着杭傲三转两转,转进一家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妓院里。
  果然,云燕燕再怎么厚脸皮,也没厚脸皮到胆敢只身闯进妓院里头去找男人,只好守在妓院门外等候。
  不过,姑娘家敢一个人守在妓院门口等男人,已经够厚脸皮的了!
  “哎呀,杭三少,您好久没来了,咱们宛君可想死你了!”
  一瞧见杭傲,浓妆艳抹的老鸨就甩着手绢儿迎向前来,热烈的欢迎他,杭傲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少扯,我没来,宛君还不是有其他恩客!”
  “冤枉啊,三少,咱们宛君可从头到尾都只有您一位呀!”
  “是吗?”
  杭傲不觉咧嘴得意的笑了,因为老鸨说的是事实。
  平阳城老百姓哪个不知道,怡香院里的花魁丁宛君,唯一仅有的入幕之宾就是杭家三少爷,其他客人想听她弹弹琴唱只小曲儿,或跟她下棋闲聊喝喝茶,甚至出游踏青都是可以的,但过夜,丁宛君也只让杭傲拥有那项权利。
  “来来来,三少快请这边走,宛君就在琴楼等着您呢!”
  杭傲与秦浩相视一笑,旋即一个往琴楼而去,另一个径行去找他的老相好温存去了。
  男人,就是得要有个女人才算男人。
  “你的琴艺愈来愈精湛了!”
  琴楼内,杭傲静静地吃食酒菜,惬意的聆听丁宛君抚筝,让优雅的琴音宛如流水般地传入耳际。
  除了丁宛君,谁也没见过杭傲如此沉静的一面。
  其实杭傲并不是静不下来,只是,他的生命没有目标,无所事事的生活使他的心情愈来愈浮躁,他想做什么,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心,总是定不下来。
  而丁宛君,正千方百计设法要让杭傲把心定在她身上。
  “三少最爱听宛君抚筝不是吗?”
  “所以,你勤练琴艺是为了我?”
  “三少以为呢?”
  说实话,丁宛君能够成为怡香院的花魁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美跟窦艳梅不相上下,同是北方出了名的大美人儿,不同的是,窦艳梅的美如火焰般闪亮,而丁宛君的美则似空谷幽兰,一热一冷,两者恰好相反。
  此外,丁宛君虽身落风尘,但其实她的出身相当高尚,祖父曾在朝为官,父亲也是饱读诗书的举人,造就她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才华,这点,也是杭傲之所以会独宠她的因素。
  他就爱她高雅娴静的气质。
  “我以为?”杭傲淡淡一哂。“我以为你正想方设法让我收你为妾。”
  不过,他也不笨,丁宛君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
  出身官宦之后的她不甘长久处于风尘之中,老想着要让他收为妾室,重新找回“清白”的人生。
  一如她爱穿白,无时不刻都穿着从头到尾一身的白,白玉钗、白衫、白裙、白鞋、白纱、白缎、白绸……白白白,总是白,刻意的白,有所企图的白,仿佛在通告全天下所有人,即使身在青楼,她的心依旧是纯洁无邪的,如同她那一身白。
  真是苍白!
  不,是惨白!
  所以,他没办法把心定在她身上,因为,她高雅,却不纯净;她娴静,城府却太深。
  “宛君不配吗?”丁宛君也很聪明,没有否认明显的事实。
  “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杭傲慢条斯理地举杯啜饮。垂眸掩饰飞掠过眼底的嘲讽。“我现在还不想放个女人在家里。”
  丁宛君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得慢慢来,不能逼迫杭傲,否则会适得其反。
  于是,丁宛君默默地继续弹筝,而杭傲则静静地阖眼聆听,偶尔斟满酒杯,徐徐酌饮。
  起码,她的琴声确实不错听。
  一夜过去,云燕燕竟然还守在妓院门外,杭傲和秦浩只好从妓院后门偷偷溜走。
  “现在呢?”
  “我的心情不错,来去赌两把吧!”
  “正和我意!”
  所以,两个小赌鬼又跑到赌场去试试他们的手气了,直至午时,他们才上酒楼去用膳。
  “接下来又要到哪里?”
  “出关去玩几天,你觉得如何?”
  “可啊,要找上其他人吗?”
  “当然要,人多才好玩嘛!”
  结果,到了边关方始发现正在打仗,其他年轻人吓的立刻收拾包袱打道回府,杭傲却兴致勃勃地混入军队里去跟人家“玩”打仗;秦浩舍命陪君子,负责在城墙上吼嗓门喊加油。
  半个月后,他们才回到平阳。
  然后,就在城门口,他们又很不幸的遇上了窦艳梅,还有紧跟在窦艳梅后面扮演孝子贤孙的郭承康。
  “三少,你上哪儿去了啦,人家找你找了好久了耶!”
  谁要她找他啦?
  “找我干嘛?”
  “人家找你陪我去京城玩玩嘛!”
  自个儿去玩自个儿吧!
  “没兴趣!”话落,杭傲掉头就走。
  “三少……”
  “我陪你去吧,窦小姐!”孝子贤孙又在献殷勤了。
  可偏偏就没人想吃他的殷勤!
  “都是你!”窦艳梅柳眉倒竖,“都是你粘在我身边不走,三少才不理我的,都是你害的!”没好气的推开郭承康,“我警告你,不许再跟着我了,不然我让你好看!”说完,急冲冲地跟在杭傲后头追去了。“三少,等等我,等等我啊!”
  再一次,郭承康很没面子的被丢在后面,一道道同情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比七月的艳阳更闪亮,使他尴尬已极。
  但慢慢的,他的脸色逐渐改变了,由愤怒,嫉妒,徐徐掩上一层陰森……
  琴家学堂的老师只有两位,琴老先生和他的大儿子琴伯渊,父子俩的个性极为相似,同样的温和亲切,耐性又佳,教授态度更认真,也从不打骂学生,因此琴家学堂的学生相当的多。
  可是,琴家开学堂收学生旨在传道、授业、解惑,而不在报酬,学生有所得,就是他们有所得,因此收费十分低廉,贫寒子弟甚至不收费,可想而知,琴家虽然不至于仅够糊口,但也积攒不了多少钱。
  换句话说,琴家这辈子是发不了财啦!
  但琴老先生却很满足,二、三十年来,他的门生虽没人上过一甲,可是上二、三甲的也有六、七位了,举人秀才更不知凡几,有当上官的也是清廉的好官,这种成就,已经够他骄傲的了。
  “小姐,前头好像很热闹耶,我瞧瞧去!”
  十六岁出嫁,八年婚姻,到头来是一场空,反倒陪嫁丫环嫁给何家的长工过的和乐融融,还生了三个孩子,因为那是丫鬟两情相悦的对象。
  琴思泪被休回娘家时,便很体贴地让陪嫁丫环继续留在丈夫身边。
  于是,琴家大嫂又派了一个十六岁的小丫环碧香到小姑身边伺候着,准备琴思泪再嫁时陪嫁过去的。
  此刻,正是碧香一脸好奇地伸长脖子直往前头探。
  “嗯嗯,你去吧!”
  知道碧香活泼好热闹的性子,琴思泪也不想妨碍她去找“乐子”,谁知碧香才刚踏出一脚,马上又缩回来了。
  “咦,大少爷来了呢!”
  琴思泪有点讶异,前头热闹,必定是有客人,通常大哥会陪同爹爹一起招待客人的,但大哥却在此刻来找她……
  是与她有关的客人吗?
  “大哥,找我有事?”
  “是……呃……”琴伯渊很明显的犹豫着。“呃,前些日子,姨丈来过,表明绝不会让表弟休妻,要就让妹妹你做妾,爹断然拒绝,这事你可知道?”
  琴思泪淡淡瞟碧香一眼。“知道。”有个聒噪的丫环在,想不知道都难。
  琴伯渊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就好了,他就不必再多做解释了,其实妹妹能嫁给表弟是最好,偏偏表弟早有妻室,又不可能休妻,只好放弃了。
  “那么……”他咳了咳。“丁汉恩,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是爹最得意的门生之一。”琴思泪柳眉轻颦,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中了举人,是来谢师恩的,并且……”琴伯渊又迟疑了一下。“提亲。”
  果然!
  “提亲?”琴思泪低喃。
  “虽然是继室,但他去世的妻子并未留下一儿半女,家境不错,人品也不错,爹爹以为他应该是真心喜爱妹妹你的。”琴伯渊说明。“所以,爹要我来问问,你觉得如何?”
  说是来问问她的意思,但她明白,事实上,只是来“通知”她一声而已。
  不管她中不中意、同不同意,只要爹亲中意、爹亲满意,这桩婚事就会定下来了。
  “大哥,其实……”琴思泪轻轻道。“我并不想再嫁的。”
  琴伯渊深深叹息,怜爱的手轻轻抚挲着妹妹的青丝。
  “我知道,妹妹生性淡泊,再也没有比你更无欲无求,恬淡无为的女人了,我常常在想,或许佛门才是最适合妹妹的归宿……”再叹。“我也曾对爹言明,就让妹妹留在家里亦未尝不可,可是爹……”
  他苦笑。“他老人家是很开明,但有时候亦是相当顽固的,他总认为女人家非得嫁人才能够得到幸福,这点我总是说他不通。”
  即使如此,那也是爹爹疼爱她的心意。
  于是,琴思泪展颜一笑,那笑,没有苦,没有悲,也没有无奈,没有勉强,反而透着淡淡的怡然自得。
  “那就依爹吧!”
  琴伯渊一离去,碧香马上就尖声怪叫起来。
  “佛门?小姐想出家?”
  琴思泪莞尔。“不,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也没那种慧根,只是,我的个性比较淡泊,没多少欲望,大哥便以为我适合出家了。”
  “吓死我了!”碧香惊魂甫定地直拍胸脯。“还以为小姐真想出家呢!”
  好笑地摇摇头,琴思泪坐回窗前,再度拿起书来,两眼却没落到书上,反而侧首望向窗外晴空。
  那白云是多么的逍遥,多么的洒脱,自由自在地徜徉在蓝蓝的天,任由轻风吹拂,爱飘向哪儿就飘向哪儿,爱驻留在哪里就驻留在哪里,如果她是那白云,不知有多好。
  不过,即使不是,她也不会抱怨。
  “只要能够知足,即使身处困境之中,也能淡然处之。”她低喃。“有什么就珍惜什么,没有的就不要贪求,不要多做需索,人生是美好是痛苦,全在你一念之间。”
  “小姐说得好复杂喔,我……”碧香困惑地呐呐道。“不懂。”
  琴思泪淡然一哂。“我从来不想嫁人,但是我被许人了,也嫁出去了,我想,那也好,女人家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
  “可是……”
  “然而就在新婚夜里,夫婿就告诉我,将来有一天,他会休了我,即使如此,但公公、婆婆真的是很疼惜我的,总是尽心尽力的呵护我、爱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委屈,所以,尽管夫婿对我不理不睬,我在何家过的依然十分平静,而平静,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幸福了……”
  “但……”
  “八年后,我被休回娘家来,有人瞧不起我,有人同情我,我却高兴着,又可以回家来孝顺爹爹了……”
  “小姐……”
  “如今,爹爹又要把我嫁出去,想想,倘若我嫁出去能够让爹爹安心,这也未尝不好,为人子女,求得就是父母的心安与平安……”
  “……”
  “碧香。”
  “小姐?”
  “凡事不要往坏的地方想,莫抱怨,莫强求,那么,无论再困顿的环境,也是有美好的地方的。”
  所以,无论人家看她多么悲惨,其实她自己过的倒是挺闲适、挺自在的。
  除了娘亲和公婆去世之外,她也从不曾为了失去什么,或愿望无法达成而伤心难过、哭泣掉泪,因为她没有贪欲,也就没有多余的渴望。
  不是不在乎,只是不贪求。
  “小姐还真看得开呀,要我就办不到!”碧香咕哝。
  “人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得意,”琴思泪淡然道,视线拉回到书本上。“你要学着如何珍惜眼前拥有的美好。”
  “可是,小姐,你就不会想说,好多男人可以做的事,我们女人家都不能做,真的很不公平耶!”碧香不甘心的嘟囔。“像我,就好想好想跟男人一样出门到处去游历,小姐你不会这么想吗?”
  琴思泪抬起脸儿,浅浅一笑。“可以出去走走,到处看看自然是很好,若是不能,又有何妨?平平静静的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弹弹琴、做做女红,这也是一种幸福呀!”
  “好无聊耶!”碧香抗议。
  琴思泪笑着摇摇头,继续看书。
  见小姐不说话了,碧香两眼又朝前厅方向溜去,目光再次流露出好奇,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我去瞧瞧未来姑爷长的啥样子的!”
  结果,一刻钟后,碧香就跑回来“通知”小姐,婚事告吹了。
  因为丁汉恩的娘请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说是琴思泪可以做正室,但要是她生不出孩子来,丁汉恩便得另娶妾室。
  正室还没娶进门,便“预告”说要另娶妾室,琴老先生怎能接受!
  所以,丁汉恩被拒婚了,琴老先生决定要继续等待,等待一个能够疼爱,并且不会亏待他女儿的男人……
  “可恶,有那个臭小子在,窦艳梅永远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那你想怎么办?”
  “杀了那小子!”
  “笨!”
  郭承康猛然回身,杀出暴怒的目光,眼前如果不是他的亲姐姐,他早就一拳扁过去,让她飞越长城去观赏塞外风光了!
  “大姐!”
  “你是郭家的独子,爹娘早也盼、晚也盼你成亲,偏你独独钟情于窦家的小姐,那也行,可爹娘并不要你为了成亲而犯事呀!”
  郭承康愤然甩袖。“不然我该怎么办?”
  郭承康的大姐嘴角一弯,勾出胸有成竹的笑。“简单,想个法子让那小子早点成亲,以窦艳梅的傲气,定然不愿意做人家的妾室,届时她不想放弃也不行啦!”
  “那小子才二十岁,他肯这么早就成亲吗?”郭承康颇不以为然。
  “所以我说要想法子的嘛!”郭承康的大姐一副笃定的神态。“据我所知,杭傲是个任性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狂傲小子,唯独对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娘亲,他多少还能听进几句……”
  “既然如此,他娘亲又任由他那样到处惹是生非!”郭承康不满的嘀咕,也不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郭承康的大姐白眼一翻。“我不都说了,他那娘亲体弱多病,自从生下杭傲之后,多半都躺在床上养病,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咽下最后一口气,哪有精力去管教那个顽劣的混小子!”
  “所以?”
  “我跟杭傲的大嫂还听谈得来的,”郭承康的大姐得意地道。“我可以在‘不经意’间向他大嫂提起这件事儿,再由他大嫂去同他娘亲‘谈谈’,瞧,问题不就解决了!”
  “最好有这么简单。”郭承康咕哝。
  “我也希望能尽快解决这码子事呀,不然爹娘老在我耳边唠唠叨叨,我也会受不了耶!”
  三天两头就把她从婆家叫回来碎碎念这件事,她都快抓狂了!
  “行,只要大姐能摆平那小子,我马上就成亲给爹娘看!”
  “没问题,就交给你大姐我吧!”
  同一时刻——
  “娘啊,我家相公说要休了我啦!”
  苏月贞,韩长钰的老婆,哭哭啼啼的飞奔回娘家,又呜呜咽咽的扑进娘亲怀抱里,大声诉苦。
  “咦?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他表妹,他想娶他表妹,就得先休了我!”
  “你啊,我早就警告过你了。”苏大娘叹气。“对他不要太过分,可你……”
  “人家忍不住嘛!”苏月贞忿忿道。“一想到他心里只有他表妹,我就一肚子火,不发泄一下会受不了的嘛!”
  “你……真是!”苏大娘摇摇头。“那你公公、婆婆怎么说?”
  苏月贞又怞鼻子又抹眼泪。“起码我在公公、婆婆面前都表现的很好,所以公公、婆婆反对。”
  苏大娘松了口气。“这不就好了!”
  “可是相公不肯放弃,一直在想办法要说服公公、婆婆。”苏月贞嘟囔。“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
  说得也是,媳妇再是乖巧也比不上亲生的儿子,老人家总有一天会被说服的。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苏大娘沉吟道。
  “什么办法?”苏月贞忙问。
  “设法让他表妹尽快嫁出去,而且嫁得愈远愈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可是……”苏月贞喃喃道。“明明是被休回娘家来的残花败柳,偏偏还想嫁人家做正室,难啊!”
  “放心,我跟金媒婆熟的很!”
  “这又关金媒婆什么事了?”
  “谁不知道金媒婆做媒最是正派,总是实来实往,绝没用花言巧语那一套,所以人家才叫她金媒婆,其实她并不姓金,而是说她有一张绝无虚言的金口而已。但实际上啊……”苏大娘嗤之以鼻地哼了哼。“那个老女人才奸巧呢,她只是不想坏了自己的口碑,断了往后赚钱的路子,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做媒而已。”
  “那娘是想……”
  “咱们给金媒婆一大笔够她养老的钱,花言巧语也好,天花乱坠也罢,满口胡言也行,反正她也不必担心口碑如何了,总之,要尽快做成这桩婚事,之后,她就可以远走高飞去过好日子了,就算人家要骂、要怪,也骂不着她,怪不到她了!”
  好主意,最好他表妹嫁过去日子过得好不凄惨,那就更完美了!
  哼哼哼,谁叫她被休回娘家来之后,还不本本分分的过日子,竟敢勾引人家的丈夫,活该受罪!
  不过……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苏月贞呐呐道。
  “咦?”苏大娘瞪眼。“你都不攒私房钱的吗?”
  “有啊,可是公公和相公都教书为生,我攒也攒不了多少嘛!”
  “好好好,那咱们母女俩一块儿凑,应该够了吧!”
  于是,母女俩开始在那边东凑西挪,她说她有什么首饰可以卖,另一个说她可以跟谁借一点……
  “成亲?你要成亲?疯了不成!”
  “没办法呀!”
  悦宾酒楼上,二楼临窗畔只坐着一桌人,那两位小霸王正据案大嚼,其他客人全避开远远的,好像躲瘟神似的,一听到其中一位小霸王大声怪叫,有两桌客人吓得赶紧跳起来逃之夭夭,宁愿在楼下排队等座位,也不想留在二楼冒险。
  饿肚子总比头破血流好。
  “什么叫没办法,你才二十岁耶!”才二十岁就被老婆困住,太悲惨了!
  “我大哥十九岁成亲,二哥十八岁成亲,”杭傲一个一个念给他听。“照老头子的说法,我已经很迟了!”
  秦浩点点头。“也对!”
  杭傲马上敲过去一拳头。“你还真他妈的对咧!”
  “妈的,轻点儿行不行?”秦浩痛得龇牙咧嘴。“说真格的,你干嘛甩老头子那一套?难不成是耍他的,其实根本没打算成亲?”
  “是我老娘啦!”杭傲无奈叹气。“她说了,希望在死前能看到我成亲……”
  “你娘快死啦?”秦浩刚问完,立刻又飞来一拳头捶掉他一脸的同情。
  “你才要死了!”杭傲咬牙切齿地大骂。
  秦浩委屈地捂着阵阵发痛的脸颊。“那明明是你说……”
  杭傲张嘴想解释,旋又阖上,无力的摆摆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娘想看到我成亲就是了!”
  秦浩耸耸肩。“甭理会她呀!”
  “我哪敢不理会!”杭傲苦笑。“打从我懂事以来,娘就躺在床上病恹恹的起不来,一句话听得伤心,马上就给你哭得稀里哗啦的闹水灾,简直就媲美黄河决堤、大水泛滥,要是你还不满意,她可以再给你发烧昏迷个几天几夜不醒,要真出了什么差错,谁负责?”
  “那……那……”秦浩无措地抓抓头发。“你真的要成亲喔?”
  “不成亲也不行,不过……”杭傲冷哼。“我开了条件!”
  喔喔喔,这也聪明,开上几百项办不到的条件,这么一来,肯定找不到适合的对象,他也就不用成亲了。
  “你开了几百箩筐条件?”
  “只有三项。”
  “咦?”
  “第一,我不要咱们北方的女人,要我娶就得是南方的女人,还得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杭傲慢条斯理地倒着酒;“第二,最好是刚及笄的小闺女;第三,要丑一点的!”
  “耶耶耶?为什么?”秦浩又怪叫起来了。“听说南方的大闺女软得跟棉花似的,又内向又胆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是读书人家的小姐,规矩一大堆,又死板又无趣,压根儿玩不起来,你娶那种女人干嘛?”
  “就是内向才好,就是胆小才合我的意呀!”
  “那又不好玩!”
  “可是听话!”杭傲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不像我们北方女人野蛮粗鲁又厚脸皮,南方女人乖巧又听话,而且年纪又小更方便‘教导’,尤其是读书人家的闺女,满嘴女德闺训,嫁鸡随鸡,嫁夫就得从夫,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我把她扔在家里十年不管,她也不敢走出房门半步,我不就可以继续过我的逍遥日子了?”
  “原来如此!”秦浩恍然大悟地颔首,又皱眉。“等一下,那为什么要丑一点的?”
  “那还用问吗?瞧瞧我小师妹和窦家那个蚤婆娘就该明白了!”一提起那两个女人,杭傲就是一肚子火。“以为她们长得好看点儿,就可以死巴着男人不放,难看死了!所以啦,我就要丑一点的女人,她们才不敢作怪!”
  “有道理!”秦浩点头,再摇头。“不对,那你们生的孩子不就可能是丑八怪了?”
  “笨,真想生孩子,我不会找个好看一点的妾来生吗?”
  “也对,这么一来,你师妹和窦大小姐就不符合资格了!”
  “废话,就是刻意要排除掉她们的!”杭傲嘿嘿笑。“此外,我成亲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
  “像窦艳梅那种想嫁给我的千金大小姐们,还有我的小师妹,她们不会愿意做妾吧?
  “自然不愿意。”秦浩猛摇头。
  “那就是啦!”杭傲慢条斯理地持壶斟酒。“我一成亲娶了正室大老婆,想嫁给我的女人就得做妾室,如此一来,她们就不得不放弃了,尔后,就再也不会有女人追在我屁股后面了!”
  “果然聪明!”比着大拇指,秦浩一脸佩服。
  “那当然!”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杭傲志得意满的鸡尾巴都翘起来了。
  “既是如此,你都要成亲了,你小师妹怎地没闹得天崩地裂的?”秦浩纳闷地又问。
  “师父,也就是她爹病了,她不能不回去看看。”杭傲漫不经心地道。
  “难怪,等她再来,你也早就成亲了!”秦浩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那个窦艳梅呢?”
  “不太清楚,”杭傲耸耸肩。“好像陪窦夫人回娘家去探亲了。”
  “运气真好!”秦浩咕哝,就可怜他没好戏看了!
  杭傲斜着眼睨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秦浩一惊,忙打哈哈,“啊,哈哈,没啊,我没在想什么啊!”见风转舵,即刻转移话题。“对了,听说边关又在打仗了,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没问题,等我成亲后就去!”杭傲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而且是成亲翌日就出发!
  总之,对他而言,成不成亲没什么两样的,只不过房里添了个“多余物品”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改天厌烦了,就休了吧,反正再娶就有啦!
  “小姐,小姐,表少爷又在前头跟老爷闹了耶!”
  自前厅,碧香大呼小叫地奔到绣楼来,琴思泪停下手中绣针,抬起头来,眉宇轻颦。
  “表哥在闹什么呢?”
  “表少爷在抗议,说他休了表少奶奶之后就要娶小姐的,老爷怎么可以把小姐许给别人呢?”碧香说得兴高采烈,对她来讲,平平静静的生活一点都不好玩,就是要有人闹事才有趣。“然后老爷就说,表少爷的爹爹来谈过了,坚持表少爷不能休妻,要就让小姐做妾室,老爷自然不同意……”
  说得太快了,差点忘了呼吸,她喘了好几下补充空气,再继续。
  “表少爷很生气,说休妻是他的事,由不得他爹娘替他决定;老爷听得也很不高兴,说表少爷违逆父母之意,是不孝;接着表少爷又说,他爹娘是被表少奶奶蒙骗了,其实表少奶奶……”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碧香愈说愈兴奋,还比手划脚。
  没办法,她的个性活泼爽直,有趣的事不跟人家分享就太自私了,总是嘴巴一张就阖不起来了。
  有这种丫环在身边,保证不会错失任何八卦。
  “……最后,老爷说都收下人家的聘礼了,不能悔婚;但表少爷还是不甘心,我离开的时候,表少爷还在那里吵闹不休呢!”
  好了,终于说完了,转眼一瞧,几上有壶茶,马上倒一杯来慰劳自己一下。
  “表哥这又是何苦呢?”琴思泪无奈的摇头。
  “表少爷喜欢小姐嘛!”碧香忍不住为表少爷说话,因为表少爷真的很专情。
  “表哥是太贪求了。”琴思泪喃喃道。
  就像大部分的男人一样,韩长钰只考虑到要满足自己的渴望,却将责任撇开一旁,这种男人,也是不可靠的。
  “不过也难怪老爷那么快就订下亲事了,”碧香兴致勃勃地又道。“既然是金媒婆来说的亲事,那就绝不可能有问题了,虽说要嫁到北方是远了一点,但对方的条件真的很不错耶!”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再开始默书似的念起来。
  “杭傲,三十岁,也是个读书人,个性温和又稳重,可别看他年纪稍微大了点儿,那是因为寡母久病在床,他都没时间成亲,三年前他母亲去世,守孝三年后,他才有时间找对象,老爷很是高兴对方是个孝子,还有啊……”
  将女红搁置一旁,琴思泪徐缓地起身来到窗前,默默地望向天际那一抹橙红。
  碧香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但她并没有认真在听,无论对方是好是坏,只要能让爹安心,时候到了,她就会乖乖的上花轿。
  未来是如何,就看命运如何安排了!

 杭家,说它是富商,也实在是太含蓄了点,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巨富。
  在平阳,杭家不仅是大地主,拥有大量田宅,宅第连云,宛如世家,还是大粮商,专擅长途贩运和粮店经营,仓廪多达数千,藏有米粮万石;另外,在关内、关外,杭家还有十几二十家钱庄。
  这样的大富豪,办起婚事来自然极大手笔,虽因路途太遥远,新郎没有亲迎,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足以媲美一支军队了。
  此外,杭家喜宴不但宴请全城老百姓,吃饱喝足之后,还一人奉送一斗米,外加一百贯钱,剩下的菜还可以帮你打包带回家去,连吃带赏,左手抱右手拿,菜尾只好用嘴巴咬回家了。
  于是,就在清明过后一个月,杭府正厅上,杭家三少爷与远从南方而来的新娘子拜了堂,成了亲。
  而后,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跟着杭老爷在宴席间绕桌敬酒,一巡之后,杭老爷回后厅稍歇,新郎正准备要和自己的狐群狗党们好好喝他个过瘾,仆人便来传话,杭老爷有急事要找他。
  “老爹,又是啥事儿了?”
  一踏入后厅,杭傲便大剌剌地自行落座,无视厅内众人一张黑过一张的脸。
  杭老爷张嘴想说话,却气得半天吭不出声来,于是使下巴朝大儿子杭昇努了一下,后者当即会意。
  “出问题了。”杭昇神情十分沉重。
  “啥子问题?”杭傲依然吊儿郎当的不当一回事。
  “当初我们派人到南方打听,很快就打听到金媒婆那个人,所有人都一致赞誉她为人最是正派,做媒老老实实的,说话绝不掺半点虚假,于是咱们便委托她帮我们找个能够合乎老三你的条件的对象,出身书香世家、丑一点,而且要刚及笄的小闺女,谁知……”
  “如何?”
  “适才我们方自送亲人口中得知,新娘子除了出身书香世家,姿色平平之外,其他根本不符合咱们的条件……”
  “哦?”杭傲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哪里不符合?”
  “首先,新娘并不是刚及笄,而是年已二十五了……”
  二十五?
  “老女人?”杭傲惊声怒叫。
  “此外,新娘早在十六岁之时便已出嫁过一次,”无视弟弟的怒容,杭昇冷静的继续往下说。“八年过后,因无法生育而被休回娘家,这回是以残花败柳之身再嫁过来的。”
  被休?
  再嫁?
  杭傲一个虎跳起来,两只眼睛像两把火,狂喷火焰,暴怒的一拳头捶下去,一旁的小几便碎成小几屑屑了。
  “他妈的,竟敢欺骗我们,我要杀了那个金媒婆!”
  “婚礼一结束,她就拔腿开溜了!”杭昇无奈道。
  “那我现在就去休了那个老女人!”杭傲恨恨地转身欲待离去,却被人一把攫住,他愤怒地回头。“放手!”
  “不成!”杭昇紧紧地捉住他。“成亲当天就休妻,杭家丢不起那个脸!”
  “我不怕丢脸!”杭傲怒吼。
  “就算你不怕丢脸,可事儿一旦传到娘的耳里,”压不住亲弟弟,只好把唯一能制住“小霸王”的“山大王”搬出来了。“你以为娘会怎么想?”
  什么也不会想,娘会直接活活哭死!
  “可恶!”杭傲懊恼地诅咒。
  “所以啦,你得暂时忍上一忍,”杭昇婉言相劝。“过一段时日之后,咱们再随便挑个理由休了那女人即可。”
  “真他妈的!”杭傲愤然甩开哥哥的手,不情愿的又坐回原来的座位。
  “不过……”杭昇迟疑一下,小心翼翼退后两步,尽量避开暴风圈范围。“你还是得进新房,因为……”
  “什么?”杭傲又虎跳起来了,怒火到处喷溅。“我才不要!”
  “三日之内无大小,晚些时候一定会有人去闹洞房的,要是新郎不在……”
  “那就让他们去闹新娘啊,哼哼哼,让那个老女人丢脸丢个够!”
  “但这样事情一定会传出去的,要是传到娘那边……”又请出“山大王”了。
  “闭嘴!”咬咬牙,杭傲几乎快咬碎满嘴牙了。“我去,可是别想让我碰那个老女人半下!”
  “我们也不希望你碰,只要你去应付闹洞房的人就可以了。”
  “我会全杀了他们,行了吧?”
  “那么……”
  “怎样?”
  “为兄送你去。”
  “我自己不会去,干嘛还要你送?”
  “免得你落跑。”
  “妈的!”
  “我们都不希望娘出什么差错,对吧?”
  “……”
  杭宅是一座布局相当之庞大的豪门宅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龙楼凤阁栉比鳞次,平阳不知有多少老百姓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只可惜高十米的砖墙封闭了所有不良窥视,最多也只能瞧见各苑主楼的亭式飞阁而已。
  傲苑,是杭傲所居之处,自然也是新房所在。
  “过分!太过分了!”
  覆盖红头巾的新娘静坐床沿儿,陪嫁丫环却活像只被火烧尾巴的野猫似的,在床前气急败坏的跳脚乱蹦。
  “金媒婆明明是最可靠的呀,怎地这回居然双方都给骗了!”
  “你可确定?”盖头巾下,传出轻细柔婉的疑问。
  “再确定不过了!”碧香又气又急。“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啊?”
  琴思泪沉默片刻。
  “仔细告诉我,碧香,你究竟听到什么了?”
  “碧香想说到厨房去找点清淡一点的食物给小姐你填肚子嘛,然后就听到那些下人们在谈论,说金媒婆骗了咱们两家人,原来姑爷今年不过才二十岁,不但不是什么温和稳重的读书人,还是个人见人怕的小霸王……”
  碧香愤慨得七孔喷怒气,一边说一边还在跳脚。
  “而且金媒婆也骗了杭家,说小姐你才刚及笄,也没让杭家知道小姐的真实状况,杭家的下人们都在猜测,说杭家很快就会……就会……”
  休了她!
  奇怪的是,琴思泪闻言不但不惊不怒,不伤心不难过,反而松了口气,唇弯徐徐勾起一抹恍悟的淡笑。
  原来如此,她原就疑惑,怎会有人愿意娶她为正室,对方的条件又那么好?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虚构的,对方是“假”的,而她,也是“假”的。
  不过这也无妨。
  错误的原就该纠正,休了也罢,那才是正确的,杭家可以另觅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为媳妇,至于她……
  她深思片晌。
  嗯嗯,或许大哥所说的正是最适合她的路,待被休离之后,她就可以找个僻静的尼姑庵落发为尼,平平静静的终此一生。
  只是……
  她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歉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辜负了爹亲的期望,她很是过意不去,然而,以长远的时光而言,这样对爹亲才是最好的。
  往后,爹爹就不用再为她躁心了。
  “不行,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我要去找金媒婆理论!”
  话还没说完,碧香就怒气冲冲的跑出去了,琴思泪想唤住她也来不及张口,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不一会儿后,一个年轻男人的破口大骂声便逐渐由远而近。
  “真他妈的,逼我成亲还不够,又让我娶个老女人,还是个被人家休弃的残花败柳!”
  “好了,好了,你啰唆够了没有?”
  “哪里会够!”
  “你这小子到底想怎样?”
  “让我休了那个老女人!”
  “就跟你说,新婚夜就休妻,杭家丢不起这种脸,得过一阵子再休,你就是听不懂是不是!”
  “我不……”
  “是是是,你不怕丢脸,但总得顾着娘一点吧?”
  “可恶,那到底要等多久?”
  “起码两、三个月之后吧!”
  “什么,两、三个月?!我……”
  静静的,琴思泪自行掀开红巾,默默地起身到窗前,仰起脸儿,恬适地目注那皎洁的月儿。
  今晚的月色,真美!
  “别再啰唆了,进去吧,应付过那些闹洞房的人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砰一声,两片门扇就在他鼻端正前方阖上,差那么一点多就会夹扁他高挺的鼻子了,倘若有锁,他敢肯定大哥也会落上锁。
  杭傲恨恨地捶了一下门。
  好好好,给他记住,除了老娘亲,所有的人统统给他记住,等这件事过后,他一定会整回来的!
  咦?新娘子呢?
  他呆了呆,愕然的目光左右移,旋即发现新娘子伫立在窗前的身影,不假思索,嘴皮子一分,马上就劈里啪啦爆出去了。
  “你这该死的老婆娘,竟敢欺骗少爷我……”
  新娘子徐徐回过身来。
  “真是不知死活,我要……”
  突然,声音不见了。
  就在他的目光对上新娘子的那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声音,脑袋里好像刚收割过的稻田,一片空空荡荡的,只是怔怔地盯着眼,痴了,傻了。
  说实话,他的新娘子并不美,尽管五官还算是挺清秀的,但素素净净的脸蛋平淡无奇,毫不显眼,她甚至没抹上半点胭脂花粉,朴素洁净得不像个新娘子,杭家的丫环打扮得比她还花俏呢!
  可是……可是……
  愈看愈失神,现在,他连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了,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吸不进空气。
  都怪那双眸子的错!
  那双悠然回视他的瞳眸,宛如晨雾里的露水,纯净无垢,又似静谧的沉夜,清幽深邃,充满了无比澄澈的灵秀之气,仿佛包含了天地万物最原始的自然灵性,朴实无华,却是那么的纯、那么的净,毫无半丝虚假,也毫无半点尘垢。
  好美,好美,美得令人窒息的眼睛!
  “杭公子……”
  轻轻细细的三个字,犹如惊雷般震醒了杭傲,他蓦然回神,而后,令新娘子惊吓一跳的突然大喝一声。
  “暂停!”然后扬手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很不客气地,重重的甩了自己好几巴掌。“我该死!我嘴贱!我烂舌!”还一边打,一边咒骂自己,打完骂完之后再郑重宣布,“重来!”
  过去小心翼翼的把茫然不解的新娘子请回喜床上落座,再把红巾盖回新娘子凤冠上,而后转身四顾寻找红秤杆……
  有了!
  严肃地拿着红秤杆,轻轻掀起新娘子的红巾后,他才绽出得意的笑。“现在,你可以叫我夫君、相公什么的了!”
  新娘子讶异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但……”
  “蛋破了!”杭傲斩钉截铁的断然道。“我们已经成亲拜过堂了,你甩不掉我了!”
  甩掉他?
  是他要甩掉她的不是吗?
  新娘子业已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了,怔愣地看着杭傲喜滋滋的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她,另一杯端在手上。
  “来,交杯酒,先喝再说!”
  新娘子迟疑一下,方才举杯就口,小心翼翼地啜入小半口,旋即呛咳不已,杭傲立刻抢去酒杯,一口将剩下的酒喝完,连同自己早已喝完的酒杯随手扔到一旁,关切地轻轻拍拂她的背。
  “不会喝酒吗?放心,往后我会帮你挡酒的!”
  一边柔声安抚她,一边体贴地替她取下沉重的凤冠,好让她轻松一点,又另外倒了杯茶给她,直到她止住咳声。
  “怎样,好多了吧?”
  “妾身……”新娘子掩唇。“没事。”
  “那好。”他牵起她来到桌前。“来,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说着,他扶她坐下,再殷勤地为她夹这个水饺夹那个菜肴,夹满了整整一大盘后,又舀了一碗花生莲子汤给她,看得新娘子傻眼。
  “妾身……吃不了那么多。”
  “没关系,你吃不完的,我会帮你吃掉。”
  看她斯斯文文的咬下一口糕饼——那一小口大概连蚂蚁都喂不饱,杭傲漫不经心地吃下一大颗水饺。
  “你叫什么名字?”
  “琴思泪。”新娘子轻语,“妾身已是二十五岁了。”再加一句提醒他。
  “我知道。”杭傲颔首,再吃一口桂圆糕。“我叫杭傲,二十岁,看你是要直呼我的名字或随便爱唤什么都可以,可就是别叫我少爷公子的,就算小你五岁,我还是你的丈夫,不是路上偶遇的陌生人,别忘了!”
  琴思泪困惑地看着杭傲大吃大喝。
  “但妾身是个曾被休弃的女人,你……”不在意吗?
  “这我也知道。”杭傲满不在乎地说。“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琴思泪静默了一下,旋即轻启樱唇,柔声细语地徐徐道出她之所以会被休离的原因。
  他是她的丈夫,有权利知道。
  “原来如此!”杭傲恍然大悟,他就知道绝不会是她的错。“那家伙也太自私了吧!”
  “何公子另有所爱,会与我成亲是不得已,休离我也是不得已的。”不是为任何人辩解,只是说出实际上的状况。“更何况,何家的公公、婆婆很疼爱我,在何家八年的日子也过得很平静、很闲逸,妾身很满足了。”
  嫁做人妻,被冷落了八年,最后还被休弃,她居然一点怨言也没有,还替对方说话,这女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不,她只是……
  “你太善良了!”杭傲闷闷地咕哝,心头有一把郁卒的火,替她感到不平。
  琴思泪淡然而笑。“妾身只是懂得知足的道理。”
  知个屁足!
  杭傲更是冒火,好想杀人,但他并没有在她面前爆出来,反而眼泛怜惜,温柔地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纤荑手。
  “这么说来,你就不是不能生啰!那可好……”说着,牵她起身,“还有个习俗得做,来,跟着我念……”拉着她的小手,他开始绕转,一边念诵。“拜……一拜……拜四角,四角娘娘保护着,儿多着女少看,婆夫两个常好着。”
  念完,他回头暧昧的挤眉弄眼。“这叫拜四角,是在祷告送子娘娘早赐恩典,给咱们一个胖儿子!”
  琴思泪顿时羞赧地红了脸,杭傲见了心更柔。
  “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保护你的,绝不会再让你……”
  “小姐!小姐!那个可恶的金媒婆溜了啦,她……咦咦咦?你是谁?”
  怒气冲冲地跑进新房来,刚跨入一脚,碧香便愕然止步,满眼疑惑地上下打量杭傲。
  “你又是谁?”杭傲不高兴地反问,竟敢打断他甜言蜜语诱惑新婚娇妻。
  “她是妾身的丫环碧香。”琴思泪柔声解释。“碧香,还不快见过姑爷。”
  “姑爷?”碧香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大变,两步就跳到琴思泪身旁,以保护之姿怒瞪杭傲。“不许你欺负我们小姐!”
  杭傲怔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有种,我喜欢!”
  举起手中柔荑重重亲了一记,放下,蓦而起身走向外室,大步迎向愈来愈清晰的嘈杂声——起码有十几二十个人在醉言醉语,又叫又闹。
  不用怀疑,全都是他那些狐群狗党,也只有他们敢来闹。
  “碧香,伺候你家小姐更衣,闹洞房的人来了,我先去打发掉他们!”
  由于急着要回到新婚妻子身边,他的应付方法也格外简单利落,没有多余的繁琐枝节,直接就放嗓门吼了过去。
  “通通给我滚蛋,谁敢来闹,明儿我一个个去杀你们全家!”
  “那怎么成,我们就是特地来闹洞房的,不然谁稀罕吃你这一席!”
  “真不怕死?”
  “谁怕谁呀,命就一条,要就拿去,洞房非闹不可!”
  “好,那就别后悔!”
  “呃?”
  没有更多的废话了,接下来就是一声声的惊叫,一道道的惨呼,还有一个个肉体被东扔西砸的奇异声音,不过一会儿功夫,惊叫惨呼都没有了,只余下凄凄惨惨的声吟。
  “来人啊,把这堆垃圾全都给我扔到客房去!”
  “是,三少爷!”
  志得意满的拍拍手,杭傲迫不及待的又回到新房里,可一见到已然换上寝衫的琴思泪,当下又两眼发直地失了神。
  眼前的女人并没有艳丽的美貌,也没有性感的身材,更没有撩人的风情,但那清幽婉约的气韵,素馨沁人,淡雅脱俗,纤细窈窕的身姿,袅袅娉娉如弱柳扶风,浓密的长发宛若乌云瀑布般披泄在柔滑的白缎寝衫上,随着窗外吹来的夜风微微飘扬,轻轻飞拂。
  有那么片刻间,他真以为她就要乘风而去了,差点飚向前捉住她,免得她真的随风飘走了。
  真是美啊!
  看她,是要用心去看,不能用眼睛去看的;而他,从第一眼开始,就很自然而然的用心去看她了。
  因为,她是他生平仅见最纯净无垢的女人。
  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美丽,也没有灿烂夺目的艳光,在一般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姿色寻常,平平凡凡的女子,然而,在他所见,她却是一个飘逸安然,宛如世外仙灵的女人,要用世俗的美丑来评论她,简直就是侮辱她。
  那超脱世俗的美,令他怦然心动,想到要占有她的冰清玉洁,他甚至觉得是亵渎了她。
  但另一方面,他又迫不及待地想占有她,如此一来,她才会真正属于他。
  对,一定要先占有她,她才不会被别的男人抢走,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绝不容许其他男人觊觎!
  “姑爷?”
  “嗯?”
  或许是琴思泪跟碧香说明过了,碧香不再满身敌意,反而兴致盎然地盯着杭傲直瞧,嘴角扭曲,在偷笑。
  “你在流口水耶?”她好意提醒他,色狼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知道,我自己擦。”杭傲漫不经心地横臂抹去糊了满嘴的口水。
  噗哧!
  “姑爷,要不要……”碧香死命憋住爆笑的冲动。“碧香伺候您更衣?”
  “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行了。”杭傲一边脱衣,一边挥手,两眼还流连在琴思泪身上流口水,“现在……”
  “姑爷?”
  “你可以滚了!”
  “是,姑爷。”碧香窃笑着退出内室,并拉上门。
  三两下脱掉外袍内衫,又褪下了靴子袜子,只剩下一件衫裤,杭傲两只眸子两个大大的“色”字,就像个龌龊的采花贼,迫不及待的爬上床,再拍拍床铺,请老婆快快上床让他“吃”。
  “春宵一刻值百万金,来来来,快上床吧!”说着,又抹了一下口水。
  听他说得如此露骨,琴思泪不禁又赧红了脸儿,水眸垂落,默默地拂裙偏腿,正待上床……
  “啊!”一声惊呼,整个娇躯已被色狼掳掠入怀。
  “起码那家伙把你清清白白的身子留给我了,就这一点,我会感激那个自私的家伙的!”唇口覆上她耳际,杭傲沙哑地喃喃道。“放心,我会小心不会让你太疼痛的。”
  “……”
  十六岁出嫁,直至二十五岁这一年,琴思泪终于成为真正的妇人了!

八岁,偷看府里丫环洗澡;九岁,半夜不睡觉跑去丫环房里偷摸粉嫩的大腿;十岁,丫环和长工在草丛里偷情,浑然不觉某个浑蛋小子躲在一旁“见习”;十一岁,色胆包天的跑到妓院想要开荤,却被妓院保镖像拎小猫一样丢出来……
  十二岁,“尽责”的师父领进门,“好学”的弟子终于品尝到色欲的滋味;十八岁之前,跟着师父天南地北跑江湖,弟子也很尽兴地玩遍了大江南北柔嗲静辣各种不同风味的女人;十八岁,为了扛起“吃喝嫖赌样样精”的金字招牌,大剌剌地独点妓院头牌花魁。
  尽管才二十岁,杭傲早已是身经百战的“老鸟”了!
  然而,在新婚夜里,他方始品味到男女之间情与欲交融的美妙,不再单纯只是肉体上的发泄而已,于是,一次又一次,总是欲罢不能,直到曙光初现,他才倦极睡去。
  决定了,以后每天都至少要来上三次!
  “姑爷,姑爷,快起来呀,姑爷,小姐在被人欺负了,你还不快起来!”
  “唔唔……别吵嘛,我累得要命,别……咦?欺负?”猛然弹坐起来,不用点火,两眼的火就自己飙出来,“谁谁谁?是谁敢欺负我老婆?”狂怒地咆哮。
  “照规矩,小姐要去奉茶呀,”碧香急道。“那老爷……老爷……”
  明白了,杭傲立刻掀被跳下床去……光溜溜的,气急败坏的往外就冲——一丝不挂……
  “姑爷,你疯了!”碧香惊声尖叫。“你你你……你想出去‘溜鸟’吗?”
  呃?
  杭傲愕然低头看,旋即掉头跑回来,随便套上一件长裤,发没梳,长衣没穿,鞋子也没套 ,就这样披头散发,光着上身,光着脚丫子又飙出去了,一出房门就提气纵身上屋顶,朝正厅方向飞去。
  碧香看得目瞪口呆,赞叹不已。“哇,这个厉害,姑爷会飞耶!”
  难怪姑爷有资格做小霸王。
  “总之,就是如此,杭家丢不起那个脸,只好容你在杭家多留上些日子,但过一段时日之后,你还是得……”
  堂苑的正厅上,端坐上位的杭老爷鼻孔向天,脸色比腌了十年的咸鱼还臭,对伫立在眼前,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托盘奉茶的新媳妇视若无睹,半声不吭,压根儿没打算喝她的茶,受她的礼。
  两旁座位则是杭傲的哥哥杭升、杭儒和他们的老婆,还有几个杭家的族叔、族伯,每个人都硬着正宗棺材脸,随时都可以埋进土里了。
  打从进厅里来的那一刹那,琴思泪就感受到鄙夷、唾弃的生硬气氛,心中已有所准备,
  当杭升开始语气不善的数落她的不是,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在她身上,最后再“通知”她未来的“计划”时,她也只是静静地,安祥的聆听着。
  直到……
  “得乖乖的待在我身边!”
  挺拔的身影随着咆哮声一闪而至,杭傲怒气冲冲的探臂将琴思泪搂过来护入怀里,满眼敌意地朝四周人扫去。
  “你们想对我老婆干嘛?”
  “夫君……”琴思泪抬起眸来,却只能瞧见杭傲紧绷着怒气的下颔,因为杭傲的个子很高,就算踮高了脚尖,她的头也都顶不上他的下巴。“妾身是来奉茶的,这是规矩。”她轻柔地解释。
  奉茶?
  杭傲眯着眼环顾众人一圈,冷哼,“行,要奉茶是吧?我来!”说着,将琴思泪推向原该属于他的座位,并硬行将她按坐下去,然后一把抢过托盘来。“你在这儿休息!”
  “咦?”琴思泪满面错愕的惊讶。“但是……”
  “闭嘴!”杭傲怒叱。“我说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
  “可是……”琴思泪有点啼笑皆非。
  “嫁夫从夫,你敢违抗丈夫的命令?”
  “……妾身不敢。”
  杭傲满意的点点头。“很好,那就给我乖乖的坐在那里,等我奉完茶,就带你去见我娘。”
  “……”完全的无言。
  于是,杭傲捧着托盘,挂着一脸作恶的假笑,转身朝杭老爷行去,披头散发又衣衫不整,还学女人家扭腰摆婰的走碎步,到了杭老爷跟前,又猛抛媚眼,两旁众人俱忍俊不住地别过脸去无声失笑。
  “老三,你这这这……”杭老爷又气又恼地上下打量杭傲一身的狼狈样,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究竟是在干什么?”
  杭傲眨了眨眼,很无辜地。“奉茶呀!”
  杭老爷朝琴思泪瞟去一眼,再拉回视线来,十分疑惑。“但你不是也……”
  杭傲耸耸肩。“那是昨儿个的事。”
  昨儿个?
  怎么着,才过一夜,天地就变色了吗?
  “昨天?今天?可是……”
  “好了,好了,老爹,别罗索了,喝茶吧!”
  罗唆?
  罗唆?
  他罗唆?
  竟然说他罗唆,这不肖的浑小子!
  杭老爹一肚子火,满脑子气愤,既火自己老是拿这不肖子没辙,更气愤自己总是窝窝囊囊的“臣服”在不肖子的雄威之下,终于忍不住兴起“反抗”的念头,于是,用力别开脸,硬声拒绝。
  “不喝!”
  见杭老爷竟然“反抗”他,杭傲眉梢子猛然扬起半天高。
  “不喝?”
  “不喝!”
  这老小子,不想活了吗?
  “真不喝?”
  “打死都不喝!”
  很好,那就别怪他!
  “不喝我现在就去烧了你的书房!”
  “唉?”杭老爹骇然一惊,“我喝!我喝!”慌忙道。
  “对嘛!”杭傲得意地眉开眼笑,亲手奉上一斟茶,“这才上道嘛!”再伸出手。“喏, 红包拿来!”
  “红包?”根本没准备喝茶,哪里会准备什么红包?
  “不给我马上去烧了你的帐房!”
  “我给!我给!”
  “果然识相!”
  无奈,杭老爹只好命老帐房去取银两。
  “没一千两不收喔!”
  “一千两?!”
  “没一千两我立刻去烧了你的寝室!”
  “好好好,一千两就一千两!”很不情愿地丢下内封一千两银票的红包到托盘上,“喏, 一千两!”杭老爹怞了怞鼻子,好不委屈!
  可真不甘心啊!
  “谢了,老爹!”杭傲窃笑着再送出第二杯茶。“喏,老娘的,麻烦老爹帮娘喝,顺便帮娘给红包。”
  “……”
  托盘上又多了第二封红包,杭傲这才满意的转向哥哥、嫂嫂们,不待他开口,哥哥、嫂嫂们就很自动自发的先行投降了。
  老爹都低头了,他们还能怎样?
  至于那些族叔、族伯们,没半句话,各个都摸着鼻子向杭老爹借钱,因为他们也没准备红包。
  “谢谢啦,各位哥哥、嫂嫂、叔叔、伯伯!”
  捧着堆满了红包——起码一万两以上——的托盘,杭傲笑吟吟的回到琴思泪身边,托盘扔一边,把红包全数塞进琴思泪手里。
  “喏,老婆,全给你留着做私房钱,自个儿想买什么就去买,也不用问我了,要是不够再跟我说,我会给你的。”说着,他温柔地扶起琴思泪。“好了,我带你去见我娘吧。”
  丈夫竟然替妻子奉茶,从没想过会有这种状况,听都没听过,琴思泪不由哭笑不得,完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夫君,你实在是……是……”
  “很聪明吧?”杭傲嘿嘿笑得好不得意。“行了,我知道了,走吧!”但才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对了,差点忘了,得先跟你们说清楚,我老婆可是清清白白嫁给我的,你们哪个要是敢再提起‘休妻’这两个字,可别怪我……”两眼警告的微微眯起,“发.火!”话落,走人。
  闻言,厅内众人不约而同倒怞了口冰寒的冷气——直接从天山顶峰上倾泄下来的。
  他任性恣意,狂傲不驯。
  可以。
  他我行我素,顽劣不受教。
  也没问题。
  但发火?
  千万千万不要!
  记得他刚回来那年,杭老爹一个不小心惹火了他,他竟然一声不响就开始放火烧屋,理由是……
  “老头子让我冒火,我也让他‘冒火’,很公平啊!”
  自那一回之后,没人不知道,可以让他不高兴,也可以让他生气,可就是不能让他发火。不然他保证会让你“着火”。
  所以他一提到烧屋,杭老爹马上投降了。
  然而,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不到六个时辰之前,杭傲还在那边跳脚大吼说要休妻,怎么才睡个觉,天地就翻转过来了?
  难不成,他那新婚妻子会邪术?
  既是如此,她那前任丈夫怎么就没给她邪到?
  “夫君。”
  “嗯?”
  “你真打算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去见婆婆吗?”
  “啊,对喔,我都忘了,哈哈哈,我想还是先回房去更衣吧!”
  要说杭府是座宅子,倒不如说是城堡更贴切,高耸的石墙围绕着七大苑十五楼二十二院,还有两大两小四座花园,宽阔宏伟,富丽堂皇,不熟的人走来走去,弯来转去的还真的很容易迷路呢!
  “东边是二哥的儒苑和咱们的傲苑,西边是大哥的升苑,以及四弟和妹妹们的蝶苑……”
  “请问夫君,怎么不见妹妹们?”
  “大妹跟老爹闹脾气,拖着四弟跑到他们的舅舅家去了,说是老爹不屈服,她就不回来了。”
  这一家子人还真的是……是……率性啊!
  “原来如此。”琴思泪抿唇浅笑。
  “至于其他两个妹妹……”杭傲耸耸肩。“其实我娘只生了大哥、二哥和我三个,四弟和妹妹们都是爹的通房生的……”
  在实质上,通房丫环就是小妾,但名义上仍然是婢女,并没有正式的名分,地位也只比普通丫环高而已,因此,通房丫环生的孩子,也没有一般少爷、小姐们的地位,除非受亲爹宠爱,不然就跟她的娘一样,相当于丫环。
  不过,从杭傲的弟妹可以享有蝶苑来看,他们应该还算是有点分量的,也或许是要藉此补偿她们娘亲的委屈吧,毕竟,没有人愿意做通房到老的,图的还不是哪天能被抬为妾室,但杭老爹的通房是完全没有那种机会的。
  “大妹杭姵和四弟杭龙是兰姨所生,二妹杭蕊和三妹杭蓉是翠姨所生,翠姨是个老实人, 她生的两个妹妹也十分老实乖巧,极少离开蝶苑。”
  “那么,有时间可以去探望她们吗?”琴思泪问。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杭傲毫不迟疑地道。
  “妾身想去。”
  “好,过两天找时间我带你去。现在,我们继续……”不说明清楚是不行的,不然哪天得在杭府里寻找迷路的老婆了。“中道最前头是大堂厅,然后是客苑、堂苑和爹娘寝居的静苑… …”
  “姑爷,那里又是什么?”跟在后头的碧香也好奇的问了。
  “花园。”
  “花园?那一大片杂草乱石?”
  “是我老娘说府里得有花园的,”杭傲随口回道。“闲来无事她就可以去赏赏花、散散步什么的,可她又病病歪歪的难得下床,于是,我爹就没认真去整理府里的花园了。”
  “真是可惜。”琴思泪低喃。
  杭傲垂眸瞟她一眼。“或者,你有兴趣整治这片花园?”
  琴思泪双瞳微微一亮。“妾身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爱怎么整治都行。”就像有求必应的菩萨似的,杭傲再一次不假思索地应允了她的要求。“我会跟爹说一声,让他派人来供你使唤。”
  “谢谢夫君。”琴思泪感激地福了福。
  “甭客气了,夜里……”杭傲暧昧地挤了挤眼。“好好伺候我就行了!”
  琴思泪无言,双颊赧晕;丫环碧香窃笑,也有点红脸,毕竟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喏,我娘的寝楼到了。”
  一进入楼内就被一股浓浓的药味包围住,琴思泪不禁蹙起眉来,杭傲立刻注意到了。
  “怎么?不喜欢药味儿?那我们问一下安就离开吧!”
  “不不不,妾身只是在担心……”琴思泪忙道。“婆婆病得很重吗?”一闻到药味儿,她就想起公公、婆婆病卧床榻的那段日子,心下不由黯然,更忧心。
  杭傲耸耸肩。“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呃?这……”琴思泪仔细思索一下。“原谅妾身不甚理解。”
  “娘天生体弱,这是事实,但大夫也说过了,好好调养即可复原,偏生娘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心情很容易陷入低潮,情绪不佳,身子自然就不容易好转。譬如说……”杭傲顿了顿。“心情不好,她就什么也吃不下,硬逼着她吃,她就吃了,再给你吐出来,不吃不喝,身子又如何好得起来?”
  “嗯嗯,妾身明白了。”琴思泪恍然颔首。
  踏入二楼寝室,药味儿更是浓得呛死人,连杭傲都有点受不了,琴思泪表情半丝不变,泰然如故。
  “我吃不下,拿走吧!”床上,细弱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呢喃。
  “娘,又吃不下啦?这样病好不了喔!”
  杭傲上前,亲热的在杭夫人脸上重重啵了一记,立刻博得杭夫人又气又好笑又开心的笑容。
  “你这孩子,总算有时间来看看娘了!”
  “带我老婆来拜见您啊!”杭傲笑嘻嘻地道。“我说啊,她可美着呢!”
  “老婆?”杭夫人讶异地转眼看。
  “媳妇思泪拜见婆婆。”琴思泪垂首盈盈下拜。
  杭夫人眨了眨眼。“起来我仔细瞧瞧。”
  “是,婆婆。”
  琴思泪听命起身,盈盈秋眸恬然直视杭夫人,后者当即低呼一声。
  “好美!”
  “是吧,是吧,我就说她美着吧!”杭傲更是得意,说着,抬了两张凳子到床前。“来吧,坐下,咱们陪娘聊聊!”
  “是,夫君。”落坐前,琴思泪以眼神示意端粥的丫环暂时别离开。
  “你叫……”杭夫人询问地望住琴思泪。
  “琴思泪,筝琴的琴,相思的思,落泪的泪。”琴思泪很仔细地解释。
  “琴思泪?”杭夫人困惑地端详琴思泪。“我看你并不是个容易掉泪的女人,怎么会取这名字?”
  琴思泪嫣然一笑。“是媳妇的娘亲,她也是个不容易落泪的女人,可也不是说她很勇敢、很坚强,而是她凡事都看得很淡,不贪不欲,无企无求,也就没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了,可这对我爹来讲,就有点怨言了……”
  “哦,亲家公有啥好抱怨的?”
  “爹老是对着娘抱怨,说是娶个不掉泪的女人,害他想发挥一下男子气概,安慰安慰娘的机会都没有了! ”
  顿时,杭傲哈哈大笑,杭夫人噗哧失笑。
  “亲家公可真是……”
  “当时娘正怀着我,于是就说,要生下个女儿,就给取名叫思泪,意思是说:大家都等着看眼泪呢,所以请多多掉泪吧!”难得用这种轻快幽默的语气说话,琴思泪却是讲得十分自然,好像她一向就是用这种语气说话似的。“如此一来,爹就可以发挥一下男子气概,安慰安慰女儿了。”
  “原来……”杭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你的名字还有这种典故。”
  “嗯嗯。”琴思泪颔首。“只可惜……”
  “你跟你娘一样,也是个不容易落泪的女人。”杭夫人替她说完。
  “也就是说……”杭傲反而苦起脸来了。“我也没机会发挥男子气概罗?”
  杭夫人与琴思泪相对一眼,不约而同失笑。
  “我看,你也生个女儿来给她取个叫多泪的名字好了。”杭夫人笑道建议。
  “泪雨?”杭傲喃喃道。“不,泪海,跟海一样多的泪,还够我游泳。这才过瘾!”
  杭夫人爆笑不已,几乎止不住了。
  “婆婆,”笑声中,琴思泪突然说。“媳妇二十五岁了,是个曾被休离的女人。”
  “咦?”杭夫人讶然止笑。
  不解琴思泪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件事,杭傲在诧异之余,仍自然而然地脱口为她辩驳。
  “娘,这不能怪她,是……”
  “原来如此,那真的不能怪她呢!”
  “夫君,请告诉婆婆,适才在正厅奉茶之事。”琴思泪又说了。
  “刚刚?”杭傲怔了怔,更是疑惑,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开始叙述之前在正厅上的情形。“就爹啊,他呀……”
  杭傲一开始叙述,琴思泪就将丫环手上的粥接过来,当杭夫人笑出第一声,她就悄悄伸了一汤匙粥到杭夫人嘴前,而杭夫人也不知不觉地张口吃下,杭夫人再笑出声,她又伸出一汤匙过去,杭夫人又吃下了。
  “想是爹根本没打算喝我老婆的茶,也就没准备红包……”
  “像你爹那个脑袋,想也是。”
  “所以啦,我就说要烧了爹的帐房,爹当下就吓得说他给他给,差点没屁滚尿流……”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就爱吓你爹!”
  就这样,一声笑一匙粥,杭夫人竟把一整碗粥都吃光了,于是琴思泪又示意丫环再盛一碗来。
  当琴思泪开始喂杭夫人吃粥时,杭傲就明白她的用意了,在暗暗感动于她的细心和体贴之下,便也极力配合她,这件有趣的事说完了,再说另一件有趣的事,总是以诙谐的口气来讲述,使杭夫人笑个不停,好让她趁杭夫人没注意时,一汤匙一汤匙地喂杭夫人吃粥……
  “够了,够了,我饱了!”又吃下半碗粥后,杭夫人终于喊停了。
  “娘,您吃的还真不少呢!”杭傲很是惊讶。
  长久以来,杭夫人最多也只能吃下半碗粥,可这一回,她竟然吃下了一整碗又半碗……
  或许,她不是吃不下,而是没心情吃?
  “是不少!”杭夫人感叹地承认,侧脸让琴思泪用手绢儿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干净嘴后,再握住琴思泪的柔荑,喜爱地轻拍两下。“你可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回眼转注杭傲。“你啊,我一直在担心,像你这样任性又顽劣的孩子,究竟什么样的媳妇儿才适合你呢?”又转回去凝睇琴思泪,目泛欣慰之色。“现在,我知道了,就思泪这样的媳妇儿正适合你,是个温婉的妻子,也是个贤慧的媳妇!”
  “所以啦,我可疼她了!”杭傲又开始得意了。
  杭夫人欢然一笑,“你们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的!”说道,将戴在手腕上的那支极为罕见的紫玉镯子取下来,拉来琴思泪的皓腕戴上去。“这原是一对儿的,名为‘心心相印’,这只就给你戴着吧!”
  “娘,”杭傲惊呼。“那不是你最爱的陪嫁首饰吗?”
  “是啊!”杭夫人颔首。“另一只戴在你爹手上,待会儿,你就去跟他要来戴上,就说是我的意思。”
  “宝贝被我‘抢’来,爹可不会高兴喔!”杭傲幸灾乐祸地笑道。
  “不会的,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把琴思泪的柔荑交到杭傲手上后,杭夫人便挥挥手赶人。“好了,你们也快去用早膳吧,别饿着了!”
  “是,娘。”杭傲扶起琴思泪。
  “婆婆,”琴思泪却在起身后,依然望住杭夫人不走。“午时,媳妇和夫君来陪您用膳可好?”
  “好啊!”杭夫人顿时又开心的笑了。
  “谢谢婆婆。”琴思泪恭谨地福了一下,再随着杭傲离去。
  而杭夫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唇畔笑意更深,喃喃自语着。
  “果然,还是那小子最合适,现在又娶了个有帮夫运的妻子,不把这个家交给那小子就太蠢了!”
  愉快地走在通往膳厅的路上,杭傲十分开心,笑嘻嘻的。
  “好久没见娘的精神那么好过了呢!”
  “婆婆只是寂寞吧!”琴思泪低语。
  “嗯?”没听清楚。
  “没什么,妾身是说,夫君不会怪妾身自作主张吧?”琴思泪问。
  “你是说来陪娘用午膳?”琴思泪点头,杭傲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我还在想说,往后三餐,咱们都来陪娘用餐吧,你认为如何?”
  他不是不关心杭夫人,相反的,所有杭家人里,他最关切的就是杭夫人。
  然而,他并不是大夫,又不懂医术,也就无从帮起,可现在知道原来只要怞空陪陪杭夫人,讲讲趣事给她听就可以帮到她,自然希望能帮助杭夫人早点复原。
  “那是最好的了。”琴思泪欣然同意。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膳厅,可一进入膳厅,就见一整桌子人都面露不悦之色的瞪着他们,尤其是杭老爷子那张脸,黑得简直可以刮下一层炭下来了。
  “你们可了不起了,竟然让所有人恭候你们的大驾!”他冷冷地嘲讽。
  “我们要伺候娘用早膳呀!”杭傲满不在乎地先“伺候”老婆落坐,自己再坐在一旁。“娘很喜欢我老婆呢,我老婆亲手喂娘吃粥,娘整整吃了一碗半,所以才会这么久的嘛!”
  “咦?真的?”杭老爹的冷面不见了,翻上另一张吃惊的脸。
  “骗你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有啥好处?”杭傲没好气地说,忽又抓起琴思泪的手举高。“瞧,娘还把这只‘心心相印’镯子给了我老婆呢!”
  霎时间,惊呼声此起彼落,桌旁张张脸都挂上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杭家并不是头一回娶媳妇儿,但前两回,杭夫人给媳妇的见面礼虽然都十分贵重,却都是杭老爷从外头买回来的,而这一回,杭夫人却把自己最喜爱的陪嫁首饰给了琴思泪……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女人真会邪术不成?
  不过,最惊诧的莫过于杭老爷了,因为只有他知道,杭夫人把那只镯子给了琴思泪是有另一番含义的。
  众人皆知,杭老爷十分疼爱妻子,尽管杭夫人体弱多病,长年卧床,杭老爷却从不曾考虑过要娶妾,最多就收两个通房丫环来解决男人的需要,可只有杭老爷自个儿心里明白,他不是不曾想过,而是不敢。
  表面上,在杭家最强势的是杭老爷,而杭夫人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弱势,但事实上却恰好相反,真正强势的是杭夫人。
  因为,杭夫人虽然体弱,却有一项无人可及的识人之能。
  凡是经过她点头认可的人,保证是忠诚可靠又有能力的;若是她摇头否决,那就一定有问题了,不是人品上不可靠,就是表面好看的草包。
  全赖杭夫人的这项特殊才能,杭府才能够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间成为巨商大贾之家,换句话说,成为富豪并非靠杭老老爷的能力得来的,而是靠杭夫人挑选出来的种种人才,为杭家堆砌起偌大的财富的。
  不过,杭夫人很聪明的没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只有夫妻俩知道真相。
  这么一来,杭老爷就可以保有表面上的尊严了,而杭夫人则赢得杭老爷衷心的感激与臣服 ,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你娘……”杭老爷的神情格外凝重。“还有说什么吗?”
  “有啊,娘要爹把你那只镯子给我。”
  果然!
  这对“心心相印”的紫玉镯子,就字面上的意义,是希望他们夫妻俩能拥有永远契合不分的感情,而另一番含义,则是代表夫妻俩同心协力打理这个家。
  也就是说,杭夫人已然看中意,由杭傲夫妻俩来做杭府的继承人了。
  攒着眉,杭老爷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杭傲好一会儿,状似在考虑什么,又好像在评估什么……
  “管家身边那个阿灿,你觉得如何?”他突然问。
  “很可靠,”杭傲不假思索地回道。“可惜缺乏做管家的能力。”
  “那么你认为他适合到哪里工作?”杭老爷又问。
  “自然是帐房,或者钱庄。”依旧是毫不犹豫的回答。“虽然他没有做管家的能力,却很
  有理帐的才能。”
  杭老爷点点头,不再多问,默默地把镯子取下来交给杭傲。
  没错了,唯有这个不肖子承继到他娘亲的识人之能,将来这个家也得由他来掌理。
  唉,老天真是没眼啊!
  不过,尽管满心不甘愿,但为了杭氏的未来,他仍是百分之三百支持妻子的抉择,不解的是,为何在杭傲娶了那个不堪的女人之后,妻子才做下决定呢?
  嗯,晚些时候,他得去问问!
  与杭府其他大苑小院比较,蝶苑很明显的简直朴素许多,就如同住在这里面的人一样。
  “翠姨,在忙啊?”一如往常,杭傲以率性的态度打招呼。
  “翠姨安好。”琴思泪却端端正正的福身请安。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分,长辈就是长辈。
  而翠姨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但也十分的老实单纯,非常的守本分,也从不贪图妾室的地位,总是安安分分的伺候在杭老爷的身边,对杭夫人更是恭谨,早晚都会定时去请安。
  此刻,似是没料到琴思泪竟会对卑微的她施礼请安,因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三……三少爷,三少奶奶安好。”翠姨呐呐道。“我……我是来看看两个孩子的。”
  “正好,我们也是来看妹妹的,一道去吧!”
  说是一道进去,翠姨却仍是规规矩矩的走在后面和碧香一块儿,自认身分和少奶奶的陪嫁丫环是同等的,她们才应该走在一起。
  “娘!”一位十二岁女孩和一位刚及笄的少女欢天喜地地奔向翠姨。
  翠姨开心地抱了抱她们,但马上又惶恐地放开她们。
  “怎能如此没规矩,快,还不快见过三少爷、三少奶奶!”
  他们怎会到这里来了?!
  那两个女孩似乎也被吓到了,白着脸,战战兢兢地上前要施礼,却被琴思泪一手一个扶住了。
  “叫三哥、三嫂就好,嗯?”
  “咦?”两个女孩无措地回头看娘亲,不知如何是好。
  “这怎么行呢?”翠姨吓得脸都绿了。“她们是……”
  “是夫君的妹妹。”琴思泪轻柔地道。“对吧?夫君。”
  杭傲深深凝视她一眼,而后重重点头。“对,你们是我的妹妹,不叫我三哥要叫什么?三少爷?怎么?我不配做你们的三哥吗?”
  “不不不,三少爷,不是这样的,”翠姨惊恐地否认。“是……是……”
  “不是最好,”杭傲温声道。“翠姨,就让她们叫三哥、三嫂吧,爹要是说话,我会负责的,嗯?”
  翠姨犹豫了好半晌,终于不甚确定地对两个女儿点了点头,杭蕊与杭蓉也迟疑了好半天才怯怯地叫了一声三哥、三嫂,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翠姨却一下子红了眼,为了掩饰,她慌忙往后走。
  “我去泡茶。”
  “请等一下,翠姨。”琴思泪碎步上前阻止。“叫丫环去就好了。”
  “可是……”翠姨有点困惑。“蝶苑里,除了大小姐和四少爷各有两个丫环,三个仆役伺候之外,没有其他奴仆了呀!”
  琴思泪怔了怔,旋即若无其事地抹出浅笑。“那么,请问厨房在哪里呢?”
  翠姨更是疑惑,“那就在那后头。”往后比了一下。
  琴思泪颔首,回头。“碧香,请你去泡茶。”
  “是,小姐。”碧香应声而去。
  “来,翠姨,这儿坐,我们聊聊。”琴思泪扶着翠姨坐下,再坐到一旁。“所以两位妹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吗?”
  杭蕊与杭蓉互觑一眼,点头。
  琴思泪颔首表示了解,继而转注杭傲。“夫君,妾身可以从傲苑里调几个丫环仆人来服侍两位妹妹吗?”
  “不行,那是伺候你的人,一个也不能少!”杭傲断然否认,“不过,我会叫管家调几个丫环、仆人过来。”再想了一下。“嗯嗯,我看就按照我和大哥、二哥三苑的规矩,该配多少丫环、仆人,就配多少丫环、仆人吧。”
  闻言,杭蕊和杭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翠姨则哽咽着捂住了嘴,双眼红了,湿了。
  这是头一回,有人关心到她的女儿们!
  “谢……谢谢三少爷……”
  “翠姨,对不起,以往我疏忽了妹妹们——这原该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责任的,但请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多关心她们的!”杭傲满心歉意地许下承诺。
  顿时,翠姨再也忍不住掩面饮泣,感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晚一些时,当杭傲与琴思泪离开蝶苑要去找管家的路途上,琴思泪若有所思地朝杭傲望去,尚未出声,杭傲便淡然一哂,先她开口了。
  “你是想问说同样是通房所出,为何杭姵和杭龙能得到不同的待遇,对吧?”
  “夫君果然聪明。”
  “很简单,杭姵跟兰姨一样,都有一副十分讨喜的骗人外表,实际上却是我见过最奸诈狡猾的一对母女。”杭傲眼神鄙夷,语气厌恶,很清楚的表现出他有多么的不喜欢兰姨和杭姵。“她们最擅长在老爹面前作戏以讨好老爹,而老爹呢,就爱吃她们那一套,所以,两个通房,老爹就只宠爱兰姨和兰姨的孩子……”
  “可是……”琴思泪眼透疑惑。
  “既然受宠,杭姵又怎么会跟老爹闹意气?”杭傲又替她问了出来。
  琴思泪点头。
  “通房丫环没有正式的名分,生的孩子自然也没有名分,要嫁最多也只能嫁做侧室,杭姵不甘心,打死都不肯嫁!”杭傲冷哼。“拖到今年她都十八了,太原富商来提亲,要纳她为五姨太,一听老爹有意应允,她就逃之夭夭啦!”
  那也不奇怪,连她这个被休过的老女人要再嫁,爹都坚持非正室不可,何况是一个年轻的黄花大闺女。
  “难道真的没有人来提愿意娶她做正室的吗?”
  不管怎样,总是杭家人呀!
  “当然有,想攀上杭家的人多得是,但杭姵自认是杭家大小姐,一般人家的正室,她看不上;而大户人家又嫌她没名分,最多就是收她作妾,所以啦……”
  话没说完,但琴思泪也了解了,她迟疑一下。
  “夫君。”
  “嗯?”
  “兰姨、翠姨都伺候公公这么久了,为何不能……”
  “万万不可!”话都还没听完,杭傲就斩钉截铁地断然否决。“翠姨是个老实人,没问题;但兰姨,一旦她被扶上妾室,有了正式名分,看着好了,不出一年,杭家的总帐就会在兰姨手中了,紧接着,老爹和老娘会相继死得不明不白,而兰姨也就顺理成章地把持住杭家大权——因为总帐在她手里……”
  琴思泪骇然大惊。“真……真会如此?”
  虽然久居深闺之中,从不曾接触外界,使她比一般人单纯许多,有些地方还显得相当无知,但也没有单纯无知到连世间人有好坏之分都不懂,只是没料到会亲身碰上所谓的“坏人”罢了。
  “之后,杭家不到三年就会败个精光了。”
  杭傲没回答她,迳自往下说。“而且败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败到哪里去了。”
  “那……那……”真的是“万万不可”了。
  “就算兰姨把杭家交给四弟好了,那就更快了,用不着一年,杭家就会破个精光了!”杭傲叹息着摇摇头。“我只能说,四弟是个废物,这辈子只配靠人家养他了!”
  “……”无言。
  “我想老爹应该会把杭家交给大哥或二哥吧!不过……”杭傲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最好是交给他们两人,大哥稳重、二哥细心,两人同心协力的话就没问题了,只不过,他们的能力不足,仅能守成,无法开疆拓土。”
  “那夫君你呢?”
  “我?”杭傲哈哈一笑。“我是根本没兴趣!”
  “那么,夫君想做什么呢?”目光深思地凝住杭傲,琴思泪轻轻问。
  杭傲耸了耸肩,“老实说,我自个儿也不知道。”他坦然承认。“并不是说我想就这样成天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的混过这辈子,我也想做点什么事——男人该做的事,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琴思泪了解了,“那就慢慢来吧,”她柔声安抚他。“总有一天,夫君会知道该做什么的。”
  “总有一天?”杭傲翻了翻眼。“饶了我吧,我的性子急躁,要我慢慢去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总有一天’,我自己都受不了,说真格的,有时候我都烦躁得快疯了!”
  所以他才会表现得那么任性吗?
  “或者……”琴思泪沉吟。“夫君可以先试试,有谁需要帮忙的,夫君就帮上一帮,在帮忙的过程中,也许夫君就会知道该做什么了。”
  “帮忙?”杭傲怔了一下,继而攒眉思索。“嗯嗯,你说得有道理,我想做的事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砸破我的脑袋,得我自个儿去找,我不去找,就永远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琴思泪浅浅一笑。“很高兴夫君想通了。”
  杭傲双眉挑了一下,又眯起眼来。“你是期待我能成就什么大事吗?”
  琴思泪淡然莞尔。“不,妾身什么都不期待,只要生命过得有意义即可,当人生走到尽头时,回头看看,过往的每一天都没有虚度,这也就够了,又何必一定要有什么大成就呢?”
  有意义的生命?
  杭傲若有所悟地深思半晌,忽尔伸臂搂过她来,眉开眼笑的在她红唇上重重啵了一下。
  “你果然是个好老婆!”
  短短几天之内,她不但替他找到帮助娘亲恢复健康的方法,又提醒他被他忽略了的责任,
  此刻,再以她独特的方式,指引他做从未做过的思考。
  一个男人真正该做的思考。
  懵懵懂懂虚度了二十个年头,就在这一年,成亲娶老婆的这一年,杭傲终于找到了生活的目标。
  他要做个生命有意义的男人。

打从新婚第三天开始,每日三餐,杭傲和琴思泪都会去陪伴杭夫人用膳,还不时把杭蕊和杭蓉也给叫去热闹热闹,饭后再聊聊天,下下棋,或者只是天南地北的闲打屁,总是让杭夫人每天 都笑呵呵的心情十分畅快。
  其余时间,杭傲除了带领琴思泪熟悉府内各处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陪她去整理那座荒废许久的花园。
  总之,一天十二个时辰,杭傲都很安分的待在府里,再也没出门鬼混过了。
  不说其他人,杭傲自己都很讶异,往常他都是一大早就出门 ,不到三更半夜不回府,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事,因为他在府里待不住。
  但自新婚夜开始,他就再也没想到要出门了,成天在府内各处跑动、忙碌,有时杭老爷要他去哪边帮个忙,他也都很爽快的应允了,而且不是应付应付就算了,他都拿出认真的态度把事情 办得妥妥当当的。
  就连杭老爷都不得不承认,杭夫人评断琴思泪是有个有帮夫运的老婆,这种说法的确很有可信度。
  两个月后,杭夫人已然能下床走动了。
  “娘,要不要到檐廊走走?”杭傲暧昧的眨着眼,一脸滑稽的诱惑神情。
  “走了,走了,大娘,去走走嘛!”杭蓉也怂恿着。
  杭傲头一回带两个妹妹到杭夫人这里用膳时,杭夫人就要她们唤她大娘,看得出她也很喜欢这两个老实乖巧的女孩儿,虽然她们不懂得谄媚讨好人,但很体贴,很窝心,也是打从内心底真 诚的关怀着杭夫人。
  “是啊,大娘,三哥和三嫂要给您一个惊喜呢!”杭蕊也细声细气地帮腔。
  “喔!老天!”杭傲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我说小蕊, 你还真是老实到不行耶,要给说出来了,就不是惊喜了嘛!”
  “对喔!”杭蕊歉然地呐呐道,“对不起,三哥,我好笨! ”
  “是笨!”杭傲板着脸说,再扑哧笑出来,溺爱地柔柔杭蕊的小脑袋,“但是笨得很可爱!”
  杭夫人笑了。“好好好,去走走,去走走!”
  一走出寝室,杭夫人就自然而然地倚向栏杆,眺目往围绕着静苑的砖墙外探,才一眼,她就定住了,不动,也不出声,只是怔愣地瞪直了眼。
  “娘,你好想要一座可以散心的花园不是吗?所以了,这三个月来,我和老婆一有空就窝在那里,监督工人以最快的速度整治起来……”杭傲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好几回,我和老婆都差点为了小湖要开挖在哪里,或者假山畔要种什么花而吵起来呢!”
  杭夫人依旧没吭声,于是,大家也就静静地陪伴着她,等待她平抚下激动的心情。
  许久许久之后……
  “思泪。”
  “婆婆?”
  “你怎么知道我就想要这样一座花园?”
  “媳妇想,大约是婆婆的喜好跟媳妇差不多吧!”
  又过了好半晌,才见杭夫人悄悄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而后转身绽出一脸喜悦的笑容。
  “走,陪我去逛逛吧!”
  十多近二十年来,杭夫人首度走出寝室,走下二楼,走出静苑……
  “大娘,大娘,从那假山上的亭子,可以瞧见府外喔!”
  “湖中的轩阁,挺诗意的吧,娘?”
  “大娘,湖里有鱼,小妹还说要偷钓鱼烤来吃呢!”
  杭蓉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杭夫人扑哧失笑。
  “我倒是没尝过那种滋味呢,好,咱们一起钓、一起烤来吃吧,蓉儿。”
  “那种事可别忘了我呀,娘!”
  “你啊,就是……咦?”脚步忽地一顿,杭夫人惊讶地朝前望,“这里居然还有竹林子啊!”
  琴思泪浅笑,亲昵地牵住杭夫人的手。“婆婆,我们到里头去。”
  杭夫人又眉轻扬,“怎么?里头有什么稀奇的吗?”
  琴思泪又是一笑,没说话,只是默默的领着众人在竹林子间走着,直至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还有两张石桌 ,几把石椅,一张石桌上置放着一壶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另 一张石桌上则是一把古筝。
  “夫君提过,婆婆爱抚筝不是吗?”
  这回又换杭夫人不出声了,她徐步行向石桌,爱怜的抚摸那把古意盎然的筝,再回首环顾四周竹林,漾出如梦般的微笑。
  “在这里抚筝,才真的诗意呢!”她喃喃道。“思泪,你会抚筝吗?”
  “媳妇会一点。”
  “那么,弹一曲来让我听听。”
  “是,婆婆。”
  不一会儿,一阵悠远而飘渺的琴音便徐徐扬起,袅绕在竹林子间。
  那琴音并不华丽,更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技巧,却淳朴得如此天然,如此淡泊,回荡着微风的呢喃、绿树的低诉、流水的絮语 、林中鸟的欢唱,清新的旋律与自然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催走了岁月,也染绿了心田。
  “老天,从不知我老婆竟有这一手琴艺!”杭傲不自觉地低语赞叹。
  丁宛君的筝曲是高雅精湛的表演,令人赞赏。
  琴思泪的琴声却是沁心沁意的音符,足以净化人的心灵。
  “好淡泊的女人!”杭夫人叹道。“你真是幸运啊,傲儿, 要好好珍惜呀!”
  “还用得着您说,娘,她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呢!”杭傲盯着琴思泪抚筝的恬然神态,目不转睛的看,怎样都拉不开眼。
  新婚夜的第一眼,他就为她心动了,而后,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每一日、每一时、第一刻,他愈来愈无助地沉溺于她的纯净飘然,好像一脚踩进流沙里的落难者,无法自拔地愈陷愈深。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总是那么恬淡柔婉、飘逸悠然,使他痴迷,教他眷恋,她只要抹现一弯浅笑,就能让他整个脑袋瓜子都融化了,思绪也跟着蒸发了,于是,只能傻傻的跟着她笑,仿佛 被绳线牵引的木偶。
  还有她的每一言、每一句,也悄悄地改变了他,改变了这个家。
  她生性淡泊,但那只是对自身的欲望而言,对他人,她总是付出无限关怀,真诚的想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不像有些人,淡泊得连周遭的人都不在乎了,那已经不叫淡泊了,而是无情。
  而她,是有情有性的,是一个充满灵气又善良的女人,她不贪不求,又毫不吝啬地付出体贴、体谅的关怀,有时候,他都差点忍不住想跟她计较,她关心别人是否比关注自己的丈夫更多?
  对,他就是嫉妒,怎样?不可以吗?
  所以,他才会那么热心的帮忙她整治花园,其实是急着要赶紧把娘亲大人和两个妹妹安顿妥适,之后,他就可以要求老婆专心一意在他这个丈夫身上了。
  出嫁就该从夫,不是从婆婆,从小姑吧?
  “心肝宝贝被我这个老太婆抢去了一半了。”杭夫人漫不经心似的说,“很不甘心是吗?”
  耶,被老娘看出来了?
  杭傲不好意思地搔搔耳后,“只有一点点而已了!”
  见他竟然真的承认了,杭夫人不禁失声而笑,于是,一曲终了后,她便挥手招来琴思泪,然后把琴思泪的柔荑放入杭傲手中 。
  “好了,我的身子也差不多痊愈了,又有这园子可以消磨时间,你们就不必老是跑到我这里来陪我了,傲儿有他该做的事,可他又有好些事都还懵懵懂懂,就劳烦思泪你尽心尽力去帮帮他 吧!”
  老娘终于要放人了!
  杭傲狂喜得差点跳起来,不过,在另一件事尚未安排妥当之 前,他还不能跳,默默地,他和琴思泪相对一眼。
  “没问题,娘,不过我们也有点事想麻烦娘,还有两位妹妹 ……”
  他使了个眼色,琴思泪便坐到杭夫人身旁,他自己把杭蕊和杭蓉带到远远的另一边去说话。
  “什么事呀?”杭夫人狐疑地问,“这样神神秘秘的!”
  “婆婆,六妹及笄了,七妹也十二岁,可女人家的事她们不懂,”琴思泪柔声道。“所以,想劳烦婆婆费心教导她们,免得将来嫁出去会被婆家嫌弃的。”
  杭夫人深深注视她片刻,忽尔笑出来。
  “我懂了,给我找伴是不是?你真是孝顺!”满足的轻叹,“好,就让她们搬到我这院子里来陪我吧,我也会教导她们的”
  “谢谢婆婆。”琴思泪这才安心了。
  而另一边……
  “小蕊,小蓉,我要把娘交给你们,请你们帮三哥盯着。” 杭傲来回看着两个妹妹,“她老人家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或者身子不舒坦,你们马上通知我,知道吗?”
  “知道了!”杭蕊严肃地承担下责任。
  “没问题,三哥!”杭蓉也直点头应允。
  虽然杭蓉跟杭蕊一样老实乖巧,但还是多了几分活泼机灵, 说起来,她可比杭蕊可靠多了,而杭蕊,她太憨厚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一定行,反而不太可靠。
  “很好,三哥就靠你们了!”杭傲疼爱地摸摸两人的头
  其实,说是要把杭夫人交给她们照顾可又何尝不是要替她们两人找个靠山,只要有杭夫人护着,就不怕再有人轻视她们,疏忽她们,甚至欺负她们了。
  至于杭龙和杭姵,他们自有兰姨护着她们,不用他替他们操心。
  再过一会后,杭傲和琴思泪就被杭夫人赶走了,转个头吩咐婢女去请翠姨来见她。
  “大娘,娘做错什么了吗?”杭蕊担忧地问。
  “没有,没有,你放心吧!”杭夫人笑着安抚她,“我占了你娘两个乖女儿,总得补偿她一些吧!”
  而翠姨,头一回被召唤来见杭夫人,也很惴惴不安。
  “夫人,您要见我?”
  “嗯嗯……”杭夫人悠然地吃下一块点心,“翠喜,你跟着老爷多久了?”
  “十七年了,夫人。”翠姨战战兢兢地回道。
  “十七年了?还真久呢!”杭夫人喝了口茶,“我想,该给你个名分了……”
  话还没说完,翠姨就惊恐的扑通跪下去,咚咚咚的开始磕头 。
  “不不不,夫人,翠喜从来没那么想过呀,夫人,翠喜…… ”
  “就是因为你从来没那么想过,我才想给你个名分的。”说着,杭夫人亲自把翠姨扶起来,亲切地对她微笑,“来,该叫姐姐了。妹妹,陪姐姐喝喝茶,聊聊天吧!”
  难以置信的瞪着杭夫人,好半晌后,翠姨才信了这件事,于是又挣扎着跪到地上去磕头,还放声嚎啕大哭。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姐姐!”
  “是,是,谢谢……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好了,好了!”杭夫人笑了,再一次亲手把翠姨扶了起来 ,并牵着她一起坐下。“来吧,我们姐妹俩……耶,你们这是干什么?”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
  杭夫人不禁哭笑不得。“起来,起来,不然我生气罗!”
  “是是是,大娘,”杭蕊和杭蓉慌忙爬起来。“我们起来, 我们起来,您千万别生气!”
  还真的以为她会生气呢!
  “你们这三个母女啊……”杭夫人感叹地摇摇头,“会不会太老实了点儿?”
  翠姨母女顿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杭夫人不由失笑。
  “好好好,不说这了,翠喜,我是想问问你,蕊儿和蓉儿要搬到我这这里来住,你呢,你可愿意搬到我这儿来陪……”
  “愿意!愿意!”又一次,杭夫人话还没讲完,翠姨就冲口而出。
  杭夫人忍不住又笑了。
  其实她也知道,杭老爷两个通房,受宠的是兰姨,翠姨只是在兰姨不方便的时候“垫垫档”而已,而兰姨借着自己受宠而把翠姨踩在脚底下欺负,在杭老爷的院子里,翠姨就像个普通丫环一样伺候着杭老爷,也伺候着兰姨,可怜得像只耗子。
  所以,她才要把翠姨叫过来,给翠姨一点好日子过。
  过去,她绝不会这样做,由于身子底不好,无法成为杭老爷实质上的唯一,那么,她起码要坚持住名分上的唯一。
  但在这三个多月里,从那个恬淡寡欲的媳妇身上,她领悟了世俗的贪欲名利是最无意义的,于是,她不再坚持要固守莫虚有的唯一,也想要学习从付出中得到喜乐,不求回报,只求心安。
  果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从翠姨母女三个身上,虽然得不到实质的回报,却得到了无形的快乐。
  没能生出女儿是她唯一的遗憾,但往后,不仅翠喜会成为她的好姐妹,杭蕊和杭蓉也会是她贴心的好女儿,她知道,她们将会爱她如同爱她们自己的亲娘,而她呢,也会爱她们如同自己的 亲生女儿。
  现在,她也有女儿了!
  花园位于静苑右方,而傲苑就在花园的正前方,穿过傲苑的后门就可以进入杭三少的傲苑了。
  离开静苑后,杭傲就直接回傲苑,一踏入他的地盘上就开始发飙了。
  “老婆。”
  “夫君?”
  “现在,你不用再为娘躁心,也不用再担心妹妹了吧?”
  “是,妾身安心了。”
  “那么,可以开始专心在你的责任上了吧?”
  她的责任?
  琴思泪困惑地瞟他一眼,“夫君,恕妾身,呃,不太明白… …”
  杭傲吃味地哼了哼,“你是我老婆耶,可是这三个多月来,你的心里只有娘和妹妹,根本没有我!”
  听这口气,他……不会是在吃醋吧?
  这种可笑的猜测不过出现了一刹那,琴思泪就自己对自己摇摇头,否决掉那种可能性。
  就算他小她五岁,也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男人了,怎么可能吃那这种醋!
  “夫君,是妾身哪里做错了,但请直言无妨。”
  “对,全都是你的错!”杭傲恨恨道,“是了,是了,每天清晨起床后,你是有亲自伺候我梳洗更衣了,但之后,你不是伺候在娘那边,就是窝在花园里,整天忙碌下来,到了夜里,你都 累得一躺下就睡着了,想找你做作爱做的事都舍不得吵醒你,害我憋得鸟头都快吐血了,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错?”
  扑哧!
  后面传来两声偷笑,杭傲立刻回过头去瞪两眼,碧香和添福慌忙低头,装傻什么也没听到。
  由于嫌碍事,杭傲身边原是没有贴身仆人那种东西的,但婚后不久,他就主动向老管家要求派给他一位贴身仆人,因为他连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老婆身边,偏偏又常会碰到那种非暂时离开 去处理不可的情况,所以,一个跑腿的仆人就变成迫切的需要了 。
  而添福就是老管家精挑细选出来的,够机灵,也够有耐性, 不然肯定伺候不了伟大的杭三少爷。
  “……”琴思泪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不回答。
  “总之,以后你要做什么都得先想到我。”杭傲一本正经地交代,“不会碍到我,你才可以去做,知道吗?”
  “是,夫君。”琴思泪认真的忏悔,男人都很喜欢做那件事 ,她一定要记住。
  以后上床后千万不能自顾睡着,必须等到夫君熟睡后,她才能够入睡,不然夫君会吐血……呃……
  鸟头?
  夫君有养小鸟吗?
  她怎么不知?
  “很好!那现在……”杭傲略一思索,两眼蓦地一亮,“对了,好久没出去逛逛了,走陪我出去散散心!”
  “咦?”琴思泪错愕地瞠圆了眼。
  “咦什么咦,又不是没出过门,有什……”顿住,眉头疑惑地攒起来。“呃,你……出过门吧?”
  琴思泪犹豫了一下,“有,十六岁嫁到何家,还有这回嫁到杭家来。”
  杭傲怔了怔,然后好像瞪着三头怪物一样瞪着琴思泪,委实不知道该看三颗头里的哪颗头比较好。
  “你是说,除了嫁人时被迎娶到婆家之外,你都没出过门? ”
  “是。”
  还真的是咧!
  “没出门逛过庙会,看看花灯什么的?”
  “没有。”
  了不起,居然真的有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烧香供奉在深闺内院里的女人,怎没瞧见她身上哪里被烟熏黑了?
  “你不喜欢出门散心?”
  “才不是呢!”为免难得一次出门的机会被“剥夺”,碧香忙上前替主子“辩驳”。“是我们老爷说未出嫁的闺女不宜出门抛头露面,而何少爷也说,既然早晚要被休,最好不要出门被人 瞧见,不然我们小姐也想出去走走的。”
  好好好,一个是迂腐的老人家,一个是自私的龟儿子,联手“监禁”他的宝贝老婆二十五年,哼哼哼,给他记住!
  “既是如此,老婆,现在你的责任就是……”
  “是?”
  “陪我出去玩个过瘾!”
  三个多月前,杭三少爷成亲娶了老婆,听说那位杭三少奶奶原来是个被休再嫁的老女人,还是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于是,平阳老百姓开始进入战备状态,唯恐……不是唯恐,是深信杭三 少一定会跑出杭府来到处惹祸出气。
  谁知一等三个多月,杭三少不但没出来找人出气,甚至连影子也不见,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难不成他活生生被气死了?
  “老婆,这里就是城里最热闹的平阳大街,瞧瞧有什么想买的跟我说,嗯?”
  活像是怕被人抢似的,杭傲把琴思泪紧搂在身旁,一边讨好老婆,可琴思泪却毫不领情,规规矩矩的垂首敛眉,啥也“不敢 ”看。
  “是。”
  “……老婆,地上有什么宝贝吗?”
  有人掉东西吗?
  那她得赶紧拾起来还给人家去。
  琴思泪仔细看看地上……“没有啊!”
  杭傲哭笑不得,“难不成是岳父大人教你出了门啥都不许看的?”
  琴思泪迟疑一下,“这倒是没有。”
  没有?
  也对,既然不许她出门,自然也不会告诉她出门该怎么着,嘿嘿嘿,这好办,没人教她,就该他来教。
  “我说老婆。”
  “夫君?”
  “既然岳父大人没教过你,就该由我来教,出嫁从夫,你也应该听从我这个做丈夫的,对吧?”
  “嗯嗯,理该如此。”
  “很好,那么我要告诉你,一出了门,你就得用两只眼睛给我用力的看,死命的看,看到喜欢的就告诉我,让我买来孝敬… …不对,我是说讨好……也不对,总之,就是买给你,不喜欢的就别理,懂吗?”
  好一会儿没动静,而后,琴思泪才徐缓地举起双眸,疑惑的注视着杭傲。
  “但我爹说,有教养的闺女不应该……”
  “我还龟头咧!”杭傲没好气地说。“你嫁人了,不是闺女,是妇人,别又跟我提大闺女该怎么着!”
  有道理,她是妇人了,是跟未出嫁的闺女不一样了。
  “妾身懂了,夫君。”
  “那么,抬头挺胸……呃,胸就不必挺了,总之,两只眼睛给我用力的看!”
  “是,夫君。”
  琴思泪果真睁圆了眸子看,愈看愈新鲜、愈看愈新奇,慢慢的,不知不觉的,忘了规矩,忘了教训,开始惊叹地东张西望。
  原来外头是长这个样子的!
  “夫君,那位……”她迟疑地着问,“该是未出嫁的闺女吧 ,她怎能出门?”
  “是你没出过门才不知道,就爱到处乱跑的未嫁姑娘家多得是,像杭姵不就是了!”杭傲正好把现实状况说给她了解,“南方有,北方就更多了,满街都是,没啥好稀奇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
  琴思泪放心了,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家大胆踏出家门的, 也就不必担心会招惹来什么不堪的蜚短流长了。
  不过……
  “夫君,为何大家都瞪着妾身看呢?”
  “你是杭府三少奶奶,大家好奇呀!”
  何止好奇,根本就是被吓到了!
  杭三少玩过的女人多多,爱慕他的女人更多,可没见他这样宝贝兮兮的搂着女人出现在人前过,再偷听他们的对话,那女人竟是那个被休的再嫁女人,新任杭府三少奶奶。
  她不是应该早就被休了?
  “老婆,你在干什么?那匹布料花色并不适合你啊!”
  “可是很适合大嫂呀!还有那匹,很适合二嫂……至于这匹 ,适合……”
  “停停停!”杭傲头痛的柔柔太阳袕,“我说老婆,买礼物给妻子是为人夫的责任,要是被你抢去那种责任,大哥、二哥会不开心的!”
  责任?
  琴思泪怔了下,柳眉轻蹙,“原来如此,那么……”视线在布荘老板堆出来的布山上仔细搜寻、审视,片刻后,她又拿起另一匹布料,一看就知道是适合杭蕊和杭蓉那种年岁的花色,“这 ……”
  杭傲啼笑皆非,“老婆,”他叹气,“在尚未出嫁之前,宠女儿是娘和翠姨的权利,要是被你强占了,娘和翠姨都会哭的 !”
  权利?
  琴思泪又呆了呆,柳眉攒得更深,没想到买个东西还有这么多学问,爹爹怎没教过她?
  啊,是了,她是不宜出门的,不能出门就不能买东西,教那种学问又有何用?
  “那这匹呢?很适合夫君……”
  杭傲简直想哭,“老婆,我说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要买给你,你干嘛尽挑别人的东西呢?”
  “你不是别人,是妾身的夫君。”
  对,他是她的夫君,不是别人……
  不对,他们说的又不是这个!
  杭傲深深吸了口气,“现在,老婆,我非常慎重的警告你, 要是我说要买东西给你,你就只许挑你自个儿中意的讲,不许提到任何其他人,包括我在内,出嫁从夫,你得听我的,懂了没有 ?”
  “……懂了,夫君。”
  “好,挑吧,有没有你自个儿中意的?”
  “没有。”
  这女人……这女人……
  真想敲破她的脑袋!
  “老婆,怎不走了?”
  “敢问夫君,那对母女是……”
  “她们是乞丐,蹲在哪里乞讨。”
  “……夫君,可否给妾身几锭元宝?”
  要买东西给她她不要,现在居然跟他要起元宝来了,是怎样?她不想买东西,倒想买人吗?
  “你又想干嘛了?”
  “她们好可怜,妾身想……”
  为什么不先可怜可怜他?
  “甭想了!”杭傲没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添福,把那对母女带回府里,请老管家给她们安排住处和工作。”转注善良过头的老婆,“可以了吧?老婆。”
  “那另一位……”目光移向另一边,琴思泪眼底依旧是怜悯 。
  她可真是意犹未尽啊!
  “那家伙就不必管他了!”杭傲嗤之以鼻地摆摆手,“ 他是个无药可救的烂赌鬼,你给他多少他就赌多少,要是带回杭府里他可就乐了,尽管偷东西去卖吧,卖了钱再去赌,没救了。 ”
  琴思泪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叹,转身离开了。
  过去虽然没出过门,但也听爹爹和哥哥提起过,这世间里,大有成就的人比比皆是,无药可救的人可也不少,那种人想帮他都无从帮起,也只好放弃了。
  “老婆,饿不饿?咱们上酒楼吃点东西吧!”
  “夫君饿了吗?那就听夫君的。”
  于是三人一道进了平阳城内最大的酒楼,正是午膳时间,酒楼里忙得很,不但店小二忙,连掌柜的也忙得很,听到有人进酒楼里来,还忙着敲算盘,头也没抬地招呼着,因为忙不过来,口气也有点不耐烦。
  “客满了,没桌位,请排除等候!”
  “……叫我等?”
  啧,这声音……
  掌柜的惊恐地猛然抬头看,旋即砰一声摔下椅子去,不过, 他也不敢摔太久,连滚带爬的立刻跳起来,老脸白得就像抹了面粉。
  “对不起,对不起,不知是三少大驾光临,老朽立刻请人让桌位……”
  “请等一下!”见老掌柜惊骇得好像就快昏倒了,琴思泪忙和声安抚他,“老先生,人家用膳用一半,怎好请人让桌呢?我们可以等,是吧?夫君。”
  等?
  要他等?
  要杭府三少爷等?
  杭傲翻了一下白眼,“等就等吧!”
  一天,杭三少奶奶才露面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平阳城。
  从布荘老板嘴里,从眼见乞丐母女被添福领入杭府的路人嘴里,从酒楼老掌柜的嘴里,从偷听杭三少和杭三少奶奶的对话的路人嘴里,大家得知了一项令人错愕的事实——
  杭三少奶奶不但不会被休,杭三少还疼她疼得紧!
  这就怪了,听说杭三少奶奶都二十五岁了,又不能生,姿色也只有少少几分而已,杭三少有什么道理要疼她呢?
  但是,也听说杭三少奶奶温柔得很,也十分的善良,是因为这缘故吗?
  然尔,杭三少玩过的女人差不多足够塞爆平阳城了,里头应该也不乏温柔善良的女人,他会特别希罕吗?
  不解,不解!
  不过,大家倒是兴起了好奇心,若是不打算休弃现任妻子,杭三少又打算如何安排花魁丁宛群和小师妹云燕燕,甚至那位北方大美女窦艳梅呢?
  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八成是!

 设计让杭傲尽快成亲,是为了打消窦艳梅觊觎杭傲的念头,谁知到头来仍是一场空,窦艳梅竟然嫁给了别人,郭承康又气又恼又恨,简直想杀了自己!
  因为窦艳梅也被设计了。
  为了生意上的利益,窦老爷打算把女儿嫁给南方的大粮商之子,说是要窦艳梅陪母亲回娘家探亲,其实是被拐到南方,想说服她嫁给那位大粮商之子,窦艳梅自然打死不肯,人家都下聘了,她始终宁死不屈。
  磨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终于躲过窦夫人的监视网逃回北方来,却听说杭傲已然成亲,二话不说,窦艳梅立刻杀上门去“兴师问罪”……
  “对不起,窦小姐,我们三少爷带三少奶奶逛庙会去了。”
  在人山人海的庙会中找人,是最愚蠢不过的事,窦艳梅只好在杭府里等候,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也等到了她的耐性已经变成了负数了,才把人给等回来。
  “三少,你太过分了,竟然瞒着我偷偷成亲,那我怎么办?”劈头就质问。
  “谁瞒着你?谁又偷偷成亲啦?”杭傲轻蔑地斜睨这眼前这个竟然追男人追到男人家里来的女人,“我是光明正大的娶老婆,还宴请全城呢!更何况……”他哼了哼。“我成不成亲有关你屁事了?你要怎么办又与我何干?”
  “但你应该娶的人是我呀!”
  “你还没睡醒是不是?”
  “三少……”
  “真是的,是不是没人要了啊?”杭傲一整个不耐烦。“竟然追到男人家里来了,你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你丢脸!”
  “你你你……你太过分了,我这么的爱慕你,你不回应我也就罢了,竟然说我没人要!”窦艳梅气得七窍生烟,三窍冒火,“好,我发誓会用最快的速度成亲,然后……”怨毒的目光恶狠狠地刺向杭傲,“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今天对我的无情的!”话落,气呼呼的飙走了。
  好好好,就快点嫁吧,最好明天就嫁,这么一来,就少了一个花痴来烦他了!
  杭傲乐得哈哈大笑,可转眼一瞧,却见琴思泪凝眸静静地注视着他,默默的不吭半句话,那眼神……
  不知为何,那眼神令他好心虚。
  他不由眉头一皱,想了一下,脸色微变,即刻回首吩咐,“添富,去老管家那里取三千两,送去给怡香院的丁姑娘,告诉她,往后我都不会再去了!”不安的咽了口唾沫,再转回来。“呃,老婆,过去我只是玩玩而已,没认真过的,以后不会了,还有,我保证不会娶妾收丫头,你不要再不开心了,我……”
  谁知他这么一说,琴思泪反倒困惑地怔了一下。“妾身不解夫君何意?”
  杭傲也呆了呆。“你不是不高兴吗?有女人来找我,又……”
  “夫君要娶妾或收丫头,身为人妻是不得干涉的,”琴思泪认真地道,神态毫无半点虚假。“只请夫君预先告知妾身一声,好让妾身为她们安排住处即可。”
  真大方!
  没来由的,杭傲心头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滋味,面无表情地瞪着琴思泪好半晌,察觉她确然心平气和,毫不气恼。
  “你是说,不管我有多少女人,你都不在意?”
  “正是如此。”
  见鬼的正是如此!
  大嘴一张,杭傲想飙火,但舌头卷起来,却发现不晓得该飙什么火,心头那股子不舒服的滋味有转变成另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
  他在气什么?
  不管丈夫有多少女人,都能够很有度量的接受而不吃醋、不嫉妒的妻子,这不正是男人最期待的老婆吗?
  有这种老婆,他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爱找多少女人就找多少女人!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不正表示,她对他并没有如同他对她的那种感情,所以才会如此不在意吗?
  为什么?
  是他不够疼爱她吗?
  还是说,她不认为他值得她放下感情?
  或者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这种个性的男人?
  甚至于,她可能嫌弃他比她小——还小了整整五岁,觉得他只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幼稚男孩而已?
  该死的,究竟是为什么?
  “老婆,跟我来。”
  “是,夫君。”
  从大堂厅回傲苑一路上,杭傲头一回将琴思泪撇在后头,一脸臭屎,自顾自闷不吭声地大步走在前面,琴思泪困惑不解,碧香和添富也很不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姑爷在生气吗?
  “碧香、添富,你们两个留在楼下,不要跟上楼。”
  回到傲苑,经过前园、前院、小园,踏上后院,进入寝楼后,杭傲忽地回过头来吩咐了一句,再继续上楼……
  寝室内——
  按照杭傲的吩咐,琴思泪端坐床沿,疑惑地看着杭傲在床前来回踱步,好半晌后,他的脚步才定下来,转而面对她,表情很奇怪,有几分气恼,也有几分尴尬,还有几分不安。
  “老婆,我问你一些话,你得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不许有半句虚言。”
  “是,夫君。”
  “好,那么……”杭傲咳了咳,“我要问你……”顿住,该怎么问?“呃,我是说,你对我是……”又迟疑了,这么问不妥吧?“呃,我想问的是……”再犹豫了,这种问法也不太好……
  算了,算了,直接问吧!“老婆,你喜欢我吗?”
  琴思泪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笑了,“喜欢啊!”轻快地,纯粹是安抚小弟弟的口气。
  心花儿顿时朵朵灿烂地开放来!
  杭傲眉开眼笑。“你不讨厌我的性子?”
  琴思泪有点困惑。“为何要讨厌?”
  “其实……”杭傲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我自己也知道,我是任性了点儿,脾气也不怎么好……”
  “过几年,待夫君再成熟点儿,自然就不会了。”琴思泪很自然地道。
  再成熟点儿?
  灿烂大笑脸僵住了,“你是说……”杭傲的声音也有点僵硬。“我现在还不够成熟?”
  终于明白他要问什么了,琴思泪深深凝视他片刻。
  “夫君要妾身说实话?”
  杭傲心头一沉,她会这么问,肯定是实话不太好听,“对,我就要真真确确的实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这么说。
  “即是如此,那么……”琴思泪垂眸审慎思索措辞。“在某些地方,夫君其实是超乎年纪的成熟,总让人觉得夫君似乎经历过许多沧桑,但以夫君的生长环境与年纪而言,这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但在另外某些地方,夫君又不太成熟,还有若干时候,夫君显得相当幼稚……”
  幼稚?
  幼稚?
  他幼稚?
  “成熟的地方就不必说了,”他也知道自己很成熟,“我要知道的是……”咬咬牙,“不太成熟的地方,还有……”再咬一次牙,更用力。“幼稚的地方。”
  此刻,他看上去就很幼稚,很可爱了!
  琴思泪抿唇而笑,“那也要分两方面来说……”
  “这么复杂?”杭傲喃喃道。
  “保有纯真的童心是好事,妾身一直这么认为,”琴思泪徐徐道。“在婆婆面前,夫君多半都像个顽皮的孩子,可见夫君仍保有某种程度的童心但要说那是幼稚,其实也是夫君成熟的地方,因为那会使婆婆开心,夫君才会有那种表现的,对吗?”
  杭傲耸耸肩,默认了。
  琴思泪道。“这点,总让妾身觉得夫君真的是个很体贴的男人。”
  他本来就很体贴的嘛!
  “好,我懂了。”杭傲笑得很得意。“那不成熟的地方呢?”
  “很简单,夫君的任性和暴躁的脾气,就是夫君不成熟的地方。”
  杭傲又僵了一下,笑脸垮了,是他自己刚刚说过的,不想承认都不行,他叹了口气,然后搔搔脑袋,抓抓脖子,摸摸鼻子,再叹一口气。
  “好好好,我会慢慢改进的。”
  琴思泪又掩唇笑了。“其实夫君的这种性子,妾身不但不讨厌,还觉得挺有趣的。”
  “有趣?”是在说他很风趣吗?
  琴思泪颌首。“跟夫君在一起,就算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也不会无聊。”
  杭傲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那不跟木头人一样了,有什么好玩的?”
  琴思泪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又笑了。“光看夫君不耐烦的样子,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猫咪,那就很有趣了!”
  小猫咪?
  竟然把他比做小猫咪!
  杭傲呆了呆,扁着脸不开心地咕哝几句只有他自己懂的话,“算了,不说这个了。”他摆摆手。“我还想问你,刚刚在堂厅里,你是在不高兴什么?”
  笑容悄然隐逝,琴思泪深深凝视着他。“夫君真要妾身说?”
  虽然头皮有点发麻,但……
  “说!”杭傲硬着声音命令。
  “那么,我要说……”琴思泪慢条斯理地道。“夫君很不懂得尊重人,这也是夫君不成熟的地方之一。要知道,你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你不尊重别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你的。”
  杭傲认真思考片刻,然后又叹了一大口气。
  “好,我承认,这我也会努力改进的。不过……”顿了一下。“如果你说的是我刚刚对待那个女人的态度,那我要抗议,因为我没做错!”
  “哦?为何?”琴思泪并没有跟他争辩,而是很严肃地询问理由。
  “那个女人一直死缠在我身边,而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我对她客气,岂不是给她不死心的希望吗?”杭傲振振有词地自我辩解。“这么一来,不说我对她愈来愈厌烦,对她来讲,把时间蹉跎在我身上,错失真正的姻缘,损失的是她不是我。所以我必须尽快让她死心,难道错了吗?”
  “这……”琴思泪若有所悟地微微蹙起柳眉,“妾身倒是没想到这点,嗯嗯,夫君说得没错,这么做才是正确的,既然无意,就该让她及早死心。”她歉然地福了一下。“对不起,夫君,是妾身错了。”
  她这么爽快的认错,杭傲有点意外,又不是太意外,毕竟,她是不同于其他女人的。
  以往他认识的女人都是打死不认错的,但他的妻子,是不一样的。
  “其实……”他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如你所说的,我的确不太懂得尊重别人,不过,我一定会努力改进的!”
  是的,他一定会改的!
  他的任性、脾气暴躁和不懂得尊重别人,是她眼里的缺点,有缺点的男人就不可靠,不可靠的男人就不值得她付出更深刻的感情,最多只能付出喜欢而已,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自己。
  所以,他非得卯起劲儿来,拼死命改掉她眼里的那些缺点,成为一个可靠的男人不可。
  如此一来,她就会把心放到他身上来了吧?
  窦艳梅三两句就被打发掉了。
  但另一位一心想嫁给杭傲做妾的花魁丁宛君,可就没那么容易私心了,一收到杭傲遣人送来的三千两,她才惊觉情势不对。
  原以为杭三少奶奶很快就会被休弃了,她并不甚在意。
  然而,三、四个月过去了,杭三少奶奶不但没被休弃,杭傲也不曾再来找过她了,现在还送来了分手金……
  她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虽然也不是没有其他男人想为她赎身,娶她做妻做妾,但那些色欲熏心的糟老头子又怎么配得上她!
  不,她无法就这么放弃,她必须再见杭傲一面……
  不对,不对,见杭傲是没用的,应该要见那位杭三少奶奶,倘若那位杭三少奶奶果真如传言中那样温柔善良,那么,她这个身世凄凉的青楼落难女,应该很容易说服对方吧?
  她求得也不多,只不过是一个妾室的位置而已呀!
  琴轩内,石桌上摆满了琴思泪亲手做的南方点心,杭傲正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琴思泪在一旁伺候,时而在空杯上斟满茶,时而用手绢为杭傲拭嘴。
  “三少奶奶,您的信。”
  添富送来一封书信,琴思泪放下茶壶,接过书信来,本以为是家书,然一展开信纸来,才一眼就满眼困惑地攒起了柳眉,看完后更是满腹疑惑。
  “这封信好奇怪。”
  “怎么啦?”
  “这……”琴思泪仔细想了又想。“寄信人妾身并不认识呀!”
  “哦?是谁?”杭傲随口问,再咬下一大口梅花糕。
  “丁宛君,应该是位姑娘吧!”
  噗一声,杭傲嘴里一泡梅花渣渣屑屑全喷射出来了。
  “丁……丁宛君?”他呛咳着重复道。
  “耶?那不是姑爷以前的老相好吗?”碧香脱口道。“干嘛找我们家小姐?想示威吗?”
  多嘴!
  杭傲气急败坏的横过去一眼,碧香耸耸肩,没在给他怕,装作没看见地专注他处,继续咕咕哝哝的。
  “碧香又没说错!喔喔喔,还是说,不是以前的,是现任的?”
  等老婆背过身去,他一定要偷偷杀了这鬼丫头!
  “鬼扯,没那种事!”杭傲又气又急,满头大汗。“成亲后,给了她三千两,我就没再找过她了,真的,老婆,我发誓!”
  “还真狠,人家也跟了姑爷你两年了呢!”碧香有嘟嘟囔囔的。
  “碧香!”杭傲怒吼。“姑爷我到底什么时候欠了你什么?”
  见杭傲那副慌里慌张的样子,碧香笑得嘴歪眼眯,百分之百的幸灾乐祸。
  “碧香哪里说错啦?”活该,谁教他爱玩女人,让女人都找上门来对上她家小姐了!
  “你……”
  “请问夫君……”
  一听琴思泪出声了,杭傲吓得差点跪下去,没空再跟碧香对嘴了。
  “老婆大人、祖宗、太上皇,你可千万别听信碧香的胡言乱语呀,那个丁宛君并没有跟我,我只不过是……咳咳,偶尔会去找她解解闷儿而已,再说,她十五岁就被梳拢了,当时我还不认识她呢!总之,我头一次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浑倌了,我可不必负什么责任吧?”
  “……呃,妾身只是想请问夫君,何谓老相好呢?”
  一阵静默,杭傲与碧香面面相窥,满头满脸的黑线。
  一时忘了这女人过去二十五年来从不曾出过门,有是书香人家的大闺女,自然没听过那种市井之词,结果他汗流浃背的解释了大半天,全都是……
  白搭!
  好片刻后,杭傲才头痛地柔着太阳袕,尴尬得苦笑。“那是我……呃,我以前睡过的女人,妓……妓院里的女人。”她最好不是连妓院是什么都不知道!
  琴思泪当然知道。
  只不过是没听过那些“专有名词”而已——她又不上妓院,既然没听过,自然不懂,因此杭傲和碧香的对话虽然很简单,却听得她一脸茫然,满头雾水!
  “喔……”她明白了。“那么梳拢和浑倌又是何谓?”
  “梳拢是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杭傲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解释。“浑倌是已非清白之身的妓女。”
  琴思泪点点头,而后垂眸寻思,适才夫君和碧香的对话内容到底是何意?
  半晌后,她才低喃,“原来如此,”举眸,“那么,既是夫君已无意再去找那位丁姑娘,她要见妾身是为何呢?”
  见她并不生气,杭傲暗暗松了口气,“她想做我的妾室。”端杯尽饮杯中酒,先压压惊再说。“又不是没别的男人想为她赎身,收她回去做妻做妾,偏她就是咬定了我。”
  放下书信,琴思泪持壶再为他斟满。“莫非是丁姑娘对夫君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杭傲轻蔑地冷哼。“才怪,她根本就看不起我!”
  琴思泪讶然微愕。“这又是为何?”
  杭傲冷然一笑。“丁宛君出身官宦之后,因种种原因而流落青楼,但她依然自持自傲,那原也是她的风情,应是令人赞赏的,可她却傲到不将一般人看在眼里,包括我在内,对她而言,我的出身低下,是卑贱的商贾……”
  他嘲讽地哼了哼。“是啦,她高贵、她高尚、她高雅,在南方,或许会有不少年轻文人、风流雅士因同情、因怜惜,或因男人的自傲而挺身而出,拯救她脱离苦海,但在北方,管她出身哪里,不就是一个妓女罢了……”
  琴思泪柳眉微蹙,但没吭声。
  话语忽顿,“说到这……”杭傲目注琴思泪,眼神忐忑。“你也会看不起杭家吗?我是说,你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而杭家是满是铜臭味的商贾,一香一臭,我都很想看不起我自己!”
  琴思泪莞尔。“怎会?我爹说过,士农工商无论是哪行哪业,即便是厮役奴仆们,在我们生活中具是不可或缺的,只要是靠自己的努力,那么,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你了!”
  所以,她对待奴仆们都是那么的和气有礼。
  “岳父大人到时听开明的嘛!”杭傲安心地喃喃道。
  “因此,夫君你也不应该看不起因不得已而流落风尘中的女人,”琴思泪义正辞严地再追加一句。“她们也是被环境所逼迫,很可怜的!”
  杭傲微微瑟缩了一下,“我也不是看不起她们,只不过……只不过……”搔搔脑袋,再耸了耸肩。“我想,就像你所说的,丁宛君看不起我,那我自然也就看不起她啰!”
  琴思泪惶然顿悟。“她不尊重夫君你,夫君也就不想尊重她了?”
  杭傲重重点头。“就是如此。”
  琴思泪略一思索。“夫君何不替她赎身,也算功德一桩?”
  这个笨女人未免好心过头了吧?
  杭傲啼笑皆非,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我说老婆,你就是不懂,丁宛君自己就有足够的积蓄为自己赎身了,但之后呢,她又能如何?要替她赎身,就得有法子替她安排未来的归宿呀!”
  也是,妓女从良最是不易。
  “夫君不也说有人愿意收她为妻为妾吗?”
  “是,还不少呢,但都是些以妻妾成群的色胚老头子,她不愿意。总之,那女人虽然瞧不起我,但毕竟我很年轻,两相比较,还是跟我比较‘好看’。”
  好看?
  是说夫君生样比较俊俏吗?
  那倒是。
  “但夫君既是无意,她找妾身又有何用?”琴思泪困惑地再问。
  杭傲翻了翻眼。“想也知道,多半是认为你比较好说话,只要滴上几滴泪水给你瞧瞧,你就会心软求我收下她了。”
  琴思泪不以为然地皱起柳眉。“收妾收丫头是夫君的意愿,妾身焉能插嘴!”
  她不能插嘴,还有谁呢?
  心头又揪起那股子不舒服的滋味了,杭傲咬了半天牙根,终于硬生生压下懊恼的不甘心。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想插嘴的!
  “你要去见她?”
  “夫君以为呢?”
  “不妥。”
  “为何?”
  为何?
  还用得着问,理由多得是,真要让他说,说到几十年后都说不完,光是听就可以让她听到白头了!
  可是……
  虽然理由多得说不完,却没有一个说得出口,起码他是说不出口的,既然说不出口,也只好用耍赖的。
  “总之,无论你有多么同情她,也不能替我收下她。”
  “请夫君安心,这点妾身是明白的。”
  她能明白是最好……
  “既然如此,你见她又有何用?”杭傲没好气地说。“安慰她吗?多此一举,说不定她还以为你是在嘲笑她呢!”
  嗯嗯,自尊心强的烟花女,是有可能这么想。
  “那夫君以为妾身如何是好?”琴思泪认真的请教。
  “就由我去见她吧!”杭傲仰杯一饮而尽,横臂抹去酒渍。“如同窦艳梅,我得让她及早死心,免得误了她的姻缘!”
  “说的也是。”螓首微俯,琴思泪福了一下。“那就有劳夫君了。”
  有劳他?
  明明是他的问题,她却表现得像是她的麻烦,谦卑的请求他代他解决,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呀?
  杭傲不由自主地横眼瞥向碧香,发现后者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唉,这个女人纯净是够纯净了,却又纯净得太过火了,老是在那里搞不清楚状况,令人啼笑皆非。
  还说他不成熟呢,到底是谁不成熟呀?
  要让丁宛君死心,其实也不是太困难啦,只是要多一道“手续”——两人面对面,一切挑明了讲。
  “老实说,你找上我老婆真是大错特错!”
  “为什么?”
  “因为我老婆是个嫁夫从夫的女人,我要娶妾,她只会忙着安置妾室的房间,半个字也不会多说;倘若我不想娶妾,她也不会吭上半句话,因为娶妾收丫头是丈夫的权利,妻子没有资格干涉,这是她的认知,所以,找她是没用的。”
  丁宛君沉默片刻。
  “三少喜欢那种女人?”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杭傲坦然道。“但是,我可以慢慢教她。”
  “为何她可以,宛君就不行?”丁宛君直问。
  论容貌,那女人并不美;谈清白,她是浑倌,那女人也是再嫁的妇人,都不是黄花大闺女;至于年龄,她大了杭傲两岁,那女人却整整大上杭傲五岁。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女人了?
  两道修长的剑眉往上一挑。“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又为何一定要跟我?”杭傲反问。
  丁宛君微微怞了口气,“你……”及时噤声。
  杭傲莞尔一笑。“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丁宛君讶异地睁了睁眼。“那三少为何要来找宛君?”
  杭傲耸了耸肩,“我喜欢听你弹筝,不过呢……”忽又咧嘴笑开来,一整个得意洋洋的。“我老婆弹的筝比你好听,往后我就不需要再去听你弹了。”
  丁宛君又静默好半晌。
  “宛君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你太傲了,杭家供不起你!”
  丁宛君抿了抿嘴,“宛君懂了。”端庄地福了一下。“那么宛君告辞了,往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三少了。”
  目注徐步离去的傲然身影,杭傲淡然一哂。
  好了,这个也解决了,就如同他想象中一样,只要把话挑明了讲,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她自动退场了。
  愈是高傲的女人,其实愈是容易打发呢!

这一年,黄河又泛滥了。
  灾民们流离失所,无以为生,朝廷拨下来的赈款又有大半被贪官吃掉了,剩下来的根本不够赈济所有灾民,这时候,他们也只期待能够吃饱就够了,今年的冬天该怎么过,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些事,如果琴思泪没出门,她是不会知道的,但她出门了,也就知道了。
  “夫君。”
  “嗯?”
  杭傲的回应是心不在焉的,因为他正在思考重要的事。
  近一个月来,他带老婆玩遍了整个平阳城和附近的山山水水庙会等等,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所以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带老婆到远一点的地方玩。
  譬如太原或五台山?
  “杭家很富有吗?”
  “呃?”奇怪的问题,终于拉回杭傲的注意力了。“你说什么?”
  “杭家很富有吗?”琴思泪的表情很严肃。
  困惑地打量她片刻,杭傲终于摇摇头。
  “不是很富有,是非常的富有。”
  “那么……”眉眼间又添上了几分谨慎,琴思泪小心翼翼的问。“这回黄河决堤,杭家捐出多少银两赈济灾民呢?”
  “一文钱也没有。”
  “……喔”
  若有所思地又端详她半晌。杭傲指指酒菜。
  “菜都快凉了,怎不快吃?”
  一出门,他必定带她上酒楼用膳,多半都是点她没吃过的佳肴让她尝尝,虽然她的食量不大,但为免辜负他的好意,她总会各种菜都品尝看看。
  可是今天,她吃两口后就没再夹菜了。
  “妾身吃不下。”琴思泪歉然道。
  “为什么?”明知故问。
  琴思泪轻轻叹息。“想到那些灾民连饭都吃不饱,妾身却吃得这等奢侈浪费。妾身就于心有愧。”
  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走吧,我们回家!”
  回到杭府后,杭傲就叫老婆自己回傲苑,他还有事要去找老爹,没想到琴思泪才刚回到傲苑,埔换下外出服,添福就慌慌张张地跑来,还大喊大叫的。
  “不好了,不好了,三少奶奶,三少爷和老爷在吵架,吵得快打起来了呀!”
  “吵架?”琴思泪惊踹。“在哪里?快带我去!”
  “是!”
  隔着杭老爷的书房尚有一大段距离,远远的就可以听见杭傲和杭老爷的怒吼声了,听上去真的好像快打起来了。
  “吝啬,小气,一毛不拔的死老头子!”
  “忤逆不孝的不肖子!”
  “拿点钱出来赈灾是会怎样嘛?”
  “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为什么要用到别人身上去?”
  “杭家又不是没钱!”
  “那钱也不是你赚来的!”
  “可恶,那算我跟你借好了!”
  “你还的起吗?”
  “放心,拼了老命,我也会赚来还你的!”
  小碎步刚跑到书房门口,恰好迎上从书房里愤愤冲出来的杭傲,两人差点撞成一堆。
  “老婆!”杭傲惊呼着扶住琴思泪。“你怎会到这里来了?”
  “夫君请……请不要跟公……”生平没跑过半步路,头一遭就跑的她气喘吁吁的,一时缓不过气来,琴思泪话也说的断断续续的。“公公吵……吵架……”
  “没事,没事,总之,我借到两百万两了,你可以拿去赈灾了!”
  “夫君……”
  “告诉你,我终于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圈搂住琴思泪的肩,杭傲往傲苑方向行去。
  “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往后你想赈什么灾,救济什么人,爱花多少就花多少随你高兴,怎样?开心吧?”
  “夫君……”
  “嗯,嗯,这应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人家赚钱是要享受,我赚钱是为了帮助人,还会让你开心,我赚钱也会赚的很开心的……”
  琴思泪没吭声了,但她的眼眶却悄悄湿润了,可惜杭傲没瞧见。
  活到二十五岁,总是生活在闺阁之中,她见过的男人并不多,除了奴仆之外,多半都是亲人,而且都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温文儒雅,含蓄和气,像杭傲这种爽朗率性的男人是第一个。
  她总是那么直率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说不出口,以他那种掩不住心事的个性,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表情动作上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也因此,她一眼就看出他为她心动了。
  这使得她十分困惑。
  表哥眷恋她,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了解她的个性,脾气,爱的也是她的个性,脾气。
  但杭傲呢?
  他并不了解她,对她而言,她完全的只是一个初见面的陌生女人罢了,而他也没有足以令人一见倾心的美貌,甚至还是个年长他五岁的“老女人”,他究竟为何会对她动心呢?
  她不解。
  可是,原以为很快就会被休妻了,而她也只剩下出家一条路可走,谁知眨眼之间,她就得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倾心对待。因为意外,更因为感动,她也决心要尽全力回报他的心意。
  这个年纪比她小的男人,毫无理由的对她付出心意,那么,他也应该值得她为他付出心意吧?
  然而,一个女人要对一个男人付出感情,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是很难的。
  尤其是要对一个比她年幼,思想行为尚有几分不成熟的“小”男人,那真的是有点难度。
  之后数月间,她逐渐了解到这个年轻她五岁的男人,之所以会任性,是因为找不到正确的生活意义,脾气暴躁是因为幼稚不成熟,他也不是不孝顺,不是不关心家人,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但是,一旦知道该怎么做,他就会尽全力去做他所能做的,那是一种成熟的理智的男人的作为。
  这样一个既幼稚又成熟的男人,说他可恶,也真的就像个幼稚顽皮的小鬼一样很可恶,令人伤透脑筋,而当他表现的很成熟的时候,他反而是可爱的,让人在暗暗点头称许之际,又有点好笑。
  是的,她喜欢他,真心的喜欢他,但只是像喜欢一个顽皮的小弟弟一样,如此而已。
  除了善近为人妻的职责,细心体贴的服侍他之外,她也只能做到全心去包容他的幼稚,开导他的任性,希望他能够早日摆脱半生不熟的阶段,成为一个在各方面都足以令人信任,让人依赖的成熟男人。
  然而,以他那种乐观率然的个性,她也实在无法想象,他得过几年之后才会真正的成熟?
  可能的熬个十年,八年的吧!
  就在她这么认为,也做好了得熬上个十年,八年的心里准备的时候,为了她,他毅然定下了往后一生奋斗的目标。
  对男人而言,一生的奋斗目标应该是极为重要的决定,理当要经过十分谨慎的思考,一再的考量之后才能够决定的,但为了帮助人,更为了让她开心,他没有任何思考,也不做任何考量,毅然下定了决心。
  这个男人,他是真的很幼稚,但也是真的很成熟。
  他就像个幼稚的小男孩一样,卯足了劲儿要讨她欢心,也像个成熟的大男人,决定将一生奉献在一件付出再多也得不到任何回馈,唯有众生能得到助益的大事。
  就在这一瞬间,她终于心动了。
  “老婆,你说这样好不好?”
  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珠儿,她仰起了娇靥,温婉的眸子深深凝注垂眸睇视她的丈夫,唇畔挂着柔柔的浅笑。
  “当然好,只是要辛苦夫君了。”
  “不辛苦,不辛苦,真的,一点儿都不辛苦!”
  “但夫君并不喜欢那种俗事的不是吗?”
  不在乎他比她年幼五岁,也不在乎他的任性暴躁,更不在乎他的不懂得尊重别人,就算他永远都无法让人安心依靠,就算他一辈子都改变不了,她都不在乎了。
  只因为他的幼稚,也因为他的成熟,她为他,悄悄的动了心。
  “这个嘛……呃,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对赚钱完全的没兴趣啦,只是赚钱总也要有个目的的吧?杭家已经够有钱的了,我还那么辛苦赚更多钱干嘛呢?要堆砌金山银海吗?那就不必了!”
  “那也毫无意义。”
  “何止毫无意义,根本是无聊好不好!”
  一个女人要对一个男人付出感情,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是很难的。
  然而,一旦女人真的对男人动了心,一整个就不一样了,心,不一样了,看他的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瞧他又皱眉又翻眼的,坦率的表现出他的不耐烦,过去不时可以见到,只觉得他又在耍孩子脾气了,但不知为何,现在看来竟有种特别的男人味,使他不自觉地微微赧了双颊,心头小鹿乱撞,浑身燥热无比。
  此刻,在她眼里,他已经不只是一个顽皮的小弟弟,而是一个令她倾慕的大男人了!
  “确实。”
  “不过现在,赚钱可以变的很有意义了,所以我要很努力的去赚,赚得愈多愈好……”
  目注那对小夫妻两渐行渐远去,书房门口,杭老爹唇畔噙着诡异的笑。
  原以为要说服那个定不下心来的小子接下杭府这个棒子,多半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但照这情形看来,根本是轻而易举嘛!
  嗯嗯,夫人说的对,这个媳妇儿果真是有帮夫运呢!
  杭傲签下了借据,杭老爷才让他到账房领走两百万两银票去赈灾,为了防范款项被中间人吃掉,杭傲决定亲自去放赈,顺便把琴思泪也给带去了。
  一方面是琴思泪希望能够亲自去慰问灾民,而她的愿望,他向来不愿违逆。
  另一方面,既然下定决心要赚很多很多钱好让老婆“挥霍”,又不想跟老爹抢生意,那么,他就得到外头看看,另外寻找有“钱途”的路子了。
  “看来,盐业最好赚了,不过……”
  “不过?”
  “得要有本……”杭傲沉吟了一会。“好吧,既然已经跟老爹借两百万了,再多借一点也无妨,顺便,嘿嘿嘿,要偷借老爹的名字用一用!”
  “公公的名字?妾身不懂。”琴思泪出身书香世家,哪里会懂得商场那一套。
  “你不必懂,等着花钱就好了!”
  当着碧香的面,杭傲疼爱的啄了一下琴思泪的唇,惹得她一阵娇羞。
  “对了,夫君,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她忙引开他的注意力,免着他当着碧香的面,还想更近一步。
  “什么事?”
  “听说夫君拜师学过武?”
  简简单单一句问话,不知为何,杭傲竟狂笑起来,笑得琴思泪满头雾水。
  “夫君?”
  “告诉你,可不是我去求我师父收我的,是师父求我拜他为师的喔!”
  他师父求他?
  好奇怪!
  琴思泪诧异的直眨眼。“为何?”
  “师父的武功很高,不,是非常非常的高,所以,问题就来了……”杭傲一边说,一边拉着琴思泪坐下。
  “什么问题?”原只是想引开他的注意力。但现在,她也真的好奇起来了。
  “武功越是高深越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传人啊!”杭傲理所当然的说。“之前师父就收了三个徒弟,但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姐的资质都不够高,三人都领悟不了他压箱底的好几手的绝活儿,因而学不全他的武功,因此,师父一直游走各方,想要寻找一个资质禀赋够高的徒弟来继承他的衣钵,他找了好几年,直到那年……”
  杭傲十一岁,正在耀武扬威地指挥同伴们到处恶作剧时,被路过的师父一眼看中了。
  但杭傲根本没耐心去乖乖学什么东西,师父好说歹说,甚至威胁他,恐吓他,偏他就是打死不肯拜师,最后师父只好恳求他,哀求他,就差没跪下去求他,好不容易他总算点了头,但是有条件的……
  “首先,我可不要老是待在同一个地方,太无聊了。”
  “没问题,我们不待在同一个地方,你想上哪里去,我们就上哪里去。”
  “再来,一直练同样的东西,很无趣的,不管我想玩什么轻松一下,你都得带我去。”
  “也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得记住,是你求我的,不是我求你的,一旦我学成后,立刻就要走人,你可不能把什么责任、义务之类的强加在我身上,硬要我去帮你达成什么希望、愿望之类的。”
  “好吧,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说看。”
  “你一定要有传人,把我教你的武功全数传授给他。”
  “要我收徒弟?我才十一岁耶!”
  “又不是现在。”
  “说的也是,我都还没学到半点武功呢!”
  “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收徒弟,倘若你的儿女资质够,那也行,总之。一定要有传人!”
  “那没问题。”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杭傲正式磕头拜了师,然后师傅就一边教小徒弟武功,一边带着小徒弟闯荡江湖到处跑。
  在那七年里,杭傲很聪明,该他认真学武功的时候,他就专心一意在练武上,因此每当他要求上哪儿去“轻松一下”,师父也从不拒绝,要进妓院就进妓院,要上赌场就上赌场,要学喝酒就学喝酒,要学人家打抱不平来上一场架,师傅就给他来上两、三场,让他实地演练一下所学的武功,总之,吃喝嫖赌打架样样来。
  而杭傲也果然没让师傅失望,短短七年,就把师父所有的武功都学全了。
  “之后,我就回家来啦!”结束。
  “姑爷都没想过要去闯荡江湖什么的吗?”一旁,碧香问过来了。
  “都跟着师父跑了七年的江湖了,可以看的都看遍了,能玩的也都玩过了。老实说,都腻了,你还要我闯什么?”杭傲兴致缺缺地反问。
  才十八岁就玩腻了,想象的出他玩的有多疯!
  “真好!”碧香羡慕地喃喃道。
  “难怪妾身总觉得夫君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原来……”琴思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夫君早就经历过超乎年龄以上的历练了!”
  “是啊,黑的、白的、黄的都经历过啦!”杭傲自嘲地咕哝。
  琴思泪莞尔。“夫君真的很聪明。”
  杭傲哈哈一笑。“何止聪明,告诉你,其实师父的武功,我只要五年上下就可以学全了,可是我还没玩够嘛,就拖呀拖的拖到我玩腻了,才给他学全了!”
  琴思泪也扑哧笑了。“夫君也很狡猾。”
  杭傲一整个得意的。“要在商场上混,就的够狡猾,就算不去害人,起码也能防范不被人害!”
  琴思泪颔首。“说的也是。”
  说到这里,客栈房门突然被人冲开,添福莽莽撞撞地跑进来。
  “行了,三少爷,都准备妥了!”
  “好,那咱们去放赈吧!”
  重阳前,杭傲带着琴思泪回到平阳府,正打算向杭老爷提说要再借一笔本钱去做生意,却收到了一封急函……
  “师父病危,希望能见我最后一面。”
  “那夫君得赶紧去,免得来不及了!”
  杭傲想了一下。“你跟我去吧!”
  琴思泪吃惊地咦了一声。“妾身?”
  “你是师傅的徒媳,不该去见一面吗?”话说得好听,其实是舍不得离开她太久。
  “也是,徒媳也算是媳妇,妾身是该去。”琴思泪赞同了。
  翌日,他们又出门了。
  由于担心琴思泪纤细的身子受不了旅途的劳累,杭傲不敢走得太快,而琴思泪却担心赶不及见师父老人家最后一面,老是催促他快一点,于是,马车就这样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朝南阳府的桐柏山行进……

杭傲的大师兄姜世麟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除了资质不够学全师傅一身武功之外,其他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好男人。
  但他却喜欢上性子与他全然相反,跟他一点也不搭的小师妹云燕燕。
  然而,他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云燕燕喜欢的是三师弟杭傲,因此他也尽全力撮合杭傲和云燕燕,只要她能够得到幸福,他也就满足了。
  没想到连这一点的小心愿也达成不了。
  “你……”姜世麟吃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成亲了?”好不容易才挤出后面三个字。
  他到山下小镇买东西,恰好碰上刚赶到的杭傲,见他不施展轻功却驾马车,正感疑惑间,竟见杭傲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扶下一位端庄温婉的少妇,并介绍说是新婚妻子,他当场愣住了。
  “半年前,我有差人送帖子来,师傅没收到吗?”杭傲纳闷的反问。
  “半年前?”姜世麟蹙眉。“半年前师傅撑着病体要去帮老朋友的忙,我们不放心,全都跟着去了。”
  所以没人收信。
  杭傲耸耸肩,那种事不重要。“师傅的情况如何?”
  姜世麟叹气。“自从你回家之后,既然心愿已了,师傅也退出江湖回山了,他老人家打算过几年安稳日子,不想再插手江湖事了,没想到闲适的日子过不到两年,师傅就患了咯血症,大夫原是说好好休养,说不准可以痊愈,再不然也可以多拖上好几年,十年以上也是有可能的。偏巧那时候师傅的知交好友出了事,想通知你去帮忙又怕来不及,师傅只好亲自赶去,结果……”
  他又自责地叹了口气。“都怪我和你二师兄没用,帮不上大忙,师傅只好拖着病体和对手拼内力,赢是赢了,师傅的咯血症却更严重了,回山后,大夫就说拖不了多少日子了,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年,直到一个月前,师傅说想见见你……”
  “那我们还在这里干嘛?还不快走!”话落,杭傲立刻再把老婆扶回马车上,自己坐回驾驶座位上,赶车上山。
  而姜世麟却依然呆在原地,愁眉苦脸。
  师傅原是想趁病危之际,央求三师弟迎娶小师妹为妻,了解最后一桩心事的,岂料小师弟竟已成亲!
  这下子该如何是好?
  原以为云燕燕在得知杭傲已成亲时,定然会当场爆出惊天怒火,起码要延烧三万三千里,三百三十三天,谁知她只是爆出一脸震惊的表情怔住,好半晌后,突然转身就跑,跑跑跑,跑进她爹房里去了。
  姜世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就连杭傲也悄悄吁出一口气。
  “呃,先进去看看师傅吧!”姜世麟说。
  杭傲的师父云腾天,原是高头大马的一个人,在病痛的折磨下,竟萎缩成一副皮包骨的瘦骷髅,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来他来日无多了,杭傲见了不禁心酸不已。
  才两年多不见,那个带着他四处吃喝嫖赌打架的人呢?
  “师父。”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无神的瞳眸,一见杭傲就在眼跟前,霎时绽放出惊喜欣慰的光芒,可见他有多么盼望见到杭傲。
  “傲儿……”
  “师父,别说话了,快点把病养好,徒儿还等着再跟您去赌两把呢!”杭傲故作轻快。“哼哼哼,看看这回是谁赢得多!”
  云腾天笑了,“你这小子,想赢师父还早得很呢!”语声微弱,却很愉悦。
  “那可难讲喔!”杭傲顽皮地挤挤眼,再把琴思泪拉到身边。“来,师父,见见您的徒媳,她叫琴丝泪,我爱死她了!”
  “思泪见过师父。”琴思泪端庄地福了一下。
  云腾天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这女人并不美,看样子年纪还比杭傲大,又是个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与杭傲的个性全然相反,怎能抓住杭傲的心呢?
  但向来坦率的杭傲说他爱死她了,那必然是实话,他确是深爱他的妻子的。
  依杭傲的个性,他应该是不可能太早成亲的,没想到他却成亲了,又如此深爱他的妻子,这么一来,他那个坚持非杭傲不嫁的独生女儿云燕燕又该如何是好?
  “呃,你们远道而来,先去休息一下吧!”他得再好好想想。
  “是,师父。”杭傲顺从地应道。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来,他不需要休息,最多打坐调息片刻就行了,但老婆需要,现在她的身子可不跟一般人一样了。
  “早知道你怀孕了,就不让你跟来了!”
  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似的,杭傲小心翼翼地扶着琴思泪坐下,一边后悔莫及地喃喃嘀咕,琴思泪的柔荑安抚地搭在他手上。
  “妾身也没想到,不过……”她呢喃。“妾身很好,真的,夫君不用担心。”
  赶路赶到一半,身子看似纤细,其实很健康的琴思泪,突然出现晨起恶心欲呕的症状,杭傲慌慌张张请大夫来看,这才发现琴思泪怀了身孕,晨起恶心欲呕就是害喜,幸好除此之外无大碍,不然杭傲肯定会坚持先把她送回家再说。
  在他心里,老婆可比什么都重要!
  “这可是咱们头一个孩子耶!”单膝跪下,杭傲将脸颊贴上琴思泪的小腹,漾现一脸作梦般的笑。“不晓得是男是女?”
  “夫君想要男孩吧?”
  “不,我想要女儿,跟老婆你一样美的女儿!”
  闻言,琴思泪不由勾起一抹困惑又无奈的笑。
  她并不美,任谁都看得出来,但杭傲总说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连婆婆也这么说,她实在无法理解。
  是他们母子俩的审美观与众不同吗?
  “姑爷,那个师妹小姐是不是喜欢您啊?”碧香问,警戒意味浓烈。
  “对,可是我讨厌她!”杭傲漫不经心地道。“任性野蛮又霸道不讲理的野丫头,倘若她不是师父的女儿,我早就把她剁成肉酱喂给狗吃了!”
  碧香吐了吐舌头。“这么狠?”安心了,就有心情说俏皮话了。
  “幸好还有大师兄喜欢她,也只有大师兄才忍受得了她,”杭傲嘟囔。“不然我看她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
  “难怪。”琴思泪喃喃道。
  莫怪那位云姑娘一听闻杭傲已成亲,神情是那么的震惊与愤怒,注视她的目光更是嫉妒又憎恨。
  不过,夫君不喜欢云姑娘,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夫君。”
  “恩?”
  “看在师父面上,对师妹不要太过火吧!”
  “我知道。”
  他们不知道,这回杭傲要面对的不是云燕燕的任性不讲理,而是云腾天低声下气的央求……
  “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成亲了。”
  云腾天房里,师徒俩一靠一坐,两两相对,没有其他人了。
  “我自己也没想到,”杭傲笑得很满足。“但我老婆是那么的美,我一见就倾心了,再也难以自拔!”
  “你不觉得燕燕更美吗?”
  云腾天忍不住了,那女人明明就不美呀!
  “皮相的美,骗人的!”一提到那个刁蛮丫头,杭傲的笑容就消失了。
  云腾天顿时了然。
  在师徒俩行走江湖那几年里,杭傲可说是看遍了各种各样的女人,看到厌了,也看透了,所谓的大美人并不一定“美”,蛇蝎心肠的天仙美女多得是,看表相是不准确的,因为……
  真正的美,光靠两眼是看不见的!
  他实在太聪明了,一般的男人要十几二十年才能够了解的事实,他看个几年就透彻了。
  “那么,你老婆美在哪里呢?”
  “她是我见过最纯净无垢的女人!”杭傲两眼立刻兴奋地闪闪发亮起来,“就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清明澄澈,没有一丝尘垢,也没有半毫虚假,无比灵秀又善良仁慈,心性淡泊,无贪无欲,她……”叹息。“真的好美好美!”
  “真有那么美?”云腾天惊叹。
  “师父,您只要用心跟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您就会了解了。”杭傲诚心道。
  云腾天不由默然了,那么“美”的女人,他那个任性刁蛮的女儿又怎么跟人家比呢?
  “傲儿。”
  “师父?”
  “你应该知道,为师生平惟有两桩心愿,一是毕生所学不能断在我手上,务必要找到能够承接为师一身所学的传人,这点我办到了;另一个就是燕燕……”
  “……”
  不用听完,杭傲就知道师父要说什么了,所以他没吭声,而云腾天也知道他不吭声的原因,不禁苦笑。
  “傲儿,燕燕一直喜欢你……”
  “师父,徒儿已经成亲了!”杭傲不能不出声了。
  “三妻四妾古来有之,你……”
  “错”的女人,再多也不够。
  “对”的女人,一个就够了。
  “我不要三妻,更不要四妾,只要思泪一人就够了!”
  “但……”
  “师父,”杭傲咬牙切齿,“我讨厌师妹!”被逼得不得不明讲了。
  云腾天窒了一下,叹气。“我知道,可是……”
  杭傲忍耐地掐掐鼻梁,“师父,您有没有想过,您硬要我娶师妹,结果会是如何呢?”
  云腾天眉头一皱。“我不懂……”
  不是不懂,是根本不愿去思考吧?
  “您不懂,那么我来告诉您……”杭傲冷静地目注云腾天。“我讨厌师妹,就算我被逼娶了她,徒儿也永远不会去理会她,更不可能碰她,结果师妹就得独守空闺一辈子,用不着多久,她就会恨我、恨你、恨所有人……”
  “但你可以……”
  “我可以怎样?不但勉强自己娶了她,还得勉强自己去碰她,勉强自己去疼她、爱她?”杭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师父,你也太强人所难了吧?难道只因为师妹是您的女儿,她就有权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而徒儿我是别人的儿子,就活该痛苦受罪吗?”
  云腾天哑口无言。
  “要真如此,那么,她不会恨我,但我会恨死她!”杭傲冷冷地道。“这是一桩绝不会有好结果的姻缘,不是她恨我,就是我恨她,师父,你真的希望如此吗?”
  云腾天呆了好半晌,终于深深叹口气。
  “那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师父,眼前的事实您怎么看不见呢?”杭傲叹道。“大师兄明明那么喜欢师妹,在这世间上,大概也只有他能容忍师妹的任性了!”
  “这我也知道,但燕燕并不喜欢麟儿啊!”
  “那又如何?师父只要一句话,说要把师妹的终生托付给大师兄,大师兄就会死心塌地的伴随在师妹身边,耐心地等待着;而师妹任性是任性,可也不笨,总有那么一天,她会了解到,只有大师兄才是真正适合她的男人的!”
  云腾天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她就能够得到幸福了!”
  “师父总算明白了!”杭傲大大松了口气。“虽然多少得熬点时日,但只要有大师兄在,师妹总是会得到幸福的!”
  云腾天欣慰地颌首。“确实如此,麟儿是很可靠的。”
  杭傲起身。“那么我去叫大师兄来。”
  “好好好,快去叫他来!”
  “是。”
  杭傲带着满脸笑容,脚步轻快地步出房间,很快就找到姜世麟,转告他师父找他,然后径自去找亲亲老婆。
  搞定!
  心事已了,云腾天安心了,半个月后,在睡梦中去世了。
  七七一过,杭傲立刻动身带着琴思泪回到平阳城,好让老婆可以安心待产,他自己则忙着跟杭老爷借钱、借名字,开启他的事业,这可真的让平阳老百姓们傻眼了,小霸王成亲后,还真的转性了不成?
  不过,就算真的是,大家也都能肯定,必然是好的转变。
  八、九个月来,从亲眼所见,从口耳相传,杭三少奶奶真是个好女人,虽然曾被休弃,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上对公婆,下对乞丐,她都是一样的温柔和婉。仁慈善良,简直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所谓近朱者赤,小霸王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娶对了老婆。
  就因为他娶对了老婆,也就不再到处惹是生非,开始像个成熟男人一样做他该做的事了,于是,平阳老百姓们再也不必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惟恐小霸王什么时候又要无聊跑出来找“乐子”了。
  就在杭府里所有状况似乎都很顺利的往正面方向行进时……

“你这个混蛋不肖子,又给我出纰漏了!”
  “我又怎么啦?老爹。“
  刚从边关赶回来,杭傲累得想倒头就睡,可是连衣服都还来得及换下来,杭老爷就一头闯到傲苑里来,劈头就骂,骂得他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窦家小姐嫁到南方去了。”
  “那很好啊!”
  “但翌日就被休回来了!”
  “唉?”
  “因为她早已非清白之身了……”
  杭傲眉梢子一扬,闻到不太妙的味道了。
  “所以?”
  “她说是你!”
  “放你妈的狗臭屁!”就像被火烧尾巴的老虎似的,杭傲怒吼着跳起来。“那个贱女人,谁碰过她啦!”
  “但她说是你!”杭老爷恨恨道。
  “我没有!”杭傲咆哮着否认。
  “她一口咬定是你!”杭老爷也很坚持。
  “我没有!没有!没有!”杭傲气急败坏的跳脚。“听到了没有?”
  “那她为何要硬赖上你?”
  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为何别人不去赖,偏偏赖上他?
  杭傲张着嘴,百口莫辩,忽地转向琴思泪,目光祈求地凝住她。“老婆,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的,对吧?对吧?”
  “妾身相信夫君!”琴思泪毫不犹豫地回应他的祈求,“依夫君你的个性,敢做就敢当,既然夫君你否认,那必定不是夫君所为。”回眸面对杭老爷。“公公,您应该比媳妇更了解夫君的个性,不是吗?”
  杭老爷皱眉,想了想,颔首,“媳妇你说得对,从小到大,再是天大的祸事,只要是他闯出来的,他没一件不敢承认,要是他否认,定然不是他……”迟疑了一下。“那窦家小姐又为何要赖定他呢?”
  “谢谢你,老婆。”得到琴思泪全心的信任,杭傲感激地当着杭老爷的面,重重亲她一下,然后,他冷静下来了。“还用问吗?她要报复我!”
  “因为我不肯娶她,又嘲笑说她没人要。”回想起当时窦艳梅的怨毒目光,杭傲几乎百分之百的肯定。“当时她就说保证会让我后悔!”
  杭老爷的眉头又皱起来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杭傲深吸一口气。“我去找她谈谈。”
  可是,杭傲还没找到机会和窦艳梅谈谈,更混乱的情况出现了。
  窦艳梅的表哥坦承是他玷污了表妹的清白,愿意娶她;但翌日,郭承康也跑来自承[凶手]是他,坚持应该是由他来娶她才对;再过两天,曾到窦家做客的世交公子,信誓旦旦说自己才是应该娶窦艳梅的人。
  三个[疑凶],每个都争相抢着自首说自个儿才是[凶手],谁也判定不了谁才是[真凶]。
  而窦艳梅,从头到尾坚定不变,始终一口咬定[凶手]是杭傲。
  于是杭傲决定暂时不予理会,先看看情况的演变如何再说,搞不好,根本用不着他出面,事情就会自行解决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
  年前,杭佩带着杭龙回来了。
  她们是被兰姨紧急征召回来的,因为兰姨搞不定目前的状况,又不甘心屈服,只好把女儿叫回来帮她想想办法。
  “自从老三成亲之后,一切都不对了!”
  “怎么个不对法?”杭佩漫不经心地应道,心下光顾着担心要是杭老爷又要把她嫁给人家做妾,该怎么回绝?
  总不能威胁说要出家吧,要是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首先,夫人痊愈了。”兰姨恼怒地道。
  “咦?怎会?”那个女人不是早该病死了吗?
  “就老三和他媳妇天天去伺候夫人,夫人一开心,病就好啦!”
  “这么简单?”
  “最最可恶的是,”兰姨咬牙切齿,快恨死了。“夫人不但让杭蕊、杭蓉搬去跟她住,还给了翠喜正式名分,把翠喜扶为妾室了,又让府里人称呼她二夫人,老大、老二和老三也要叫她二姨,连我见了翠喜也得问安呢,真是气死人了!”
  终于,注意力转移过来了,杭佩两眼一眯。“那娘你呢?”
  “什么也没有!”兰姨怒吼。“我求了你爹好久,他就是不肯!”
  “我看是夫人不肯吧!”杭佩目中闪现怨恨之色。
  “不是那个女人还会有谁?”所以她才恨不得杭夫人早早病死,别老是卡在中间作梗,这也怪不得她!
  “真是老天没眼,没让她快快病死!”杭佩恶毒地诅咒。
  “还有啊,你爹不小心露了口风……”顿住,左右看看,没闲杂人等,兰姨压低了声音。“将来这个家,好像不是要交给老大或老二喔!”
  “那是谁?”
  “老三!”
  “耶,为什么是他?”杭佩吃惊地猛眨眼。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在老三成亲翌日就决定了。”
  “怎会?”杭佩不可思议的喃喃道。“要把这个家交给一个成天无所事事,只会惹是生非闯祸的小霸王?爹的脑筋是哪里不对了?”
  兰姨摇头,“老三不是小霸王喽,他现在可乖着呢!”
  杭佩怔了怔。“乖?”
  “他呀,”兰姨嘲讽地嗤笑。“在他老婆面前,乖得像只小猫一样!”
  三哥会像只小猫一样乖?
  难以想像!
  “这么说来,症结是在三嫂身上,那么……”杭佩两眼又徐徐眯了起来,脑筋飞快的运转着。“我猜三嫂一定是个很美又很会蛊惑男人的绝世美女吧?才会迷得三哥晕头转向的!”
  “这……”兰姨想了又想,还是摇头否决。“不,她一点也不美,而且她也不像是会蛊惑男人的女人。”
  “是吗?”杭佩又怔住了。“娘你没找她谈过吗?”
  “要我低头叫她三少奶奶?我才不要!”兰姨断然拒绝。
  这是规矩,不管老爷再怎么宠她,没有正式名分,通房丫头的身分就只是个丫头,比普通丫头高一级,但还是丫头,连管家的地位都比她高,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她都会躲着晚辈,就因为不甘心叫晚辈少爷、少奶奶的。
  杭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现在干嘛在意那点小事嘛,以后就轮到他们向娘你低头了呀!”
  “不管是以前、现在或以后,我都不要!”兰姨坚决地道。
  杭佩摇摇头。“好好好,那就我亲自去瞧瞧吧!”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继续跟爹下功夫呀,三嫂那边就由我来吧!”
  本来她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说,只要拖到爹把杭家交给大哥或二哥当家,她就有把握说服他们,让她自个儿找人嫁,总之,除非对象是名门大户的少爷,并用八抬大轿迎娶她进门做正室大夫人,不然她谁也不嫁!
  但如果是三哥的话,麻烦就大了。
  她和三哥打小就不对盘,怎么见怎么两相不对眼,他讨厌她,她也不喜欢他,就差没明目张胆地打起架来。
  倘若是三哥当家的话,搞不好会直接把她送人做通房也说不定。
  不,打死她也不要跟娘一样,做一辈子没名没分的通房,一生都要看人的脸色行事,太悲惨了!
  无论如何,她非得搞定三嫂不可!
  “媳妇见过婆婆、二娘。”
  “思泪,你来啦!正好,正好,快会下,咱们婆媳好久没聊聊了呢!”
  堂屋里,四角火盆旺旺烧,杭夫人、翠姨、杭蕊和杭蓉围坐一桌,有说有笑的喝茶吃点心闲聊天,和乐融融,连伺候的丫头们也都分坐在两旁,嘻嘻哈哈的吃糖嗑瓜子。
  琴思泪一出现,才刚施完礼,就被杭蕊和杭蓉拖去落坐。
  “三嫂怀着身孕呢,快坐下休息!”杭蕊体贴地道。
  “三嫂,这糕不甜不腻,吃了绝不会想吐!”杭蓉也忙着倒茶递点心。
  “谢谢二妹、三妹。”
  琴思泪吃了点头,也喝了茶,很高兴看到她们都如此惬意又开心,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傲儿呢?”杭夫人笑问。
  “夫君拿到了盐引,上盐场支监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琴思泪婉声回答。
  “那好,这几天你就到陪陪我们吧!”杭夫人喜爱地拍拍她的手。“那小子占有欲可真强,他不在,才轮得到我们占有你两天。”
  “三哥好喜欢三嫂嘛!”杭蓉暧昧地挤眉弄眼,一脸滑稽的表情。
  “又有谁不喜欢你三嫂呢?”翠姨轻笑。
  于是,几个女人继续说说知笑,聊得都忘了时间,直至夕阳西下,大伙儿才转移阵地,到侧厅去等待进晚膳。
  “我说思泪啊……”
  “婆婆?”
  “傲儿可曾提过,他……”话声忽顿,杭夫人目注匆匆而至的丫环,“什么事啊?春香。”
  “夫人,大小姐和四少爷要来问安。”
  “大小姐?四少爷?”柳眉扬起半天高,杭夫人冷哼。“告诉他们,大小姐和二小姐在我这儿呢,至于四少爷,杭府没那种人!”
  琴思泪讶异地眨了眨上,但没吱声。
  “是,夫人。”
  “再告诉他们,若是杭佩和杭龙要见,就进来吧!”
  春香一回身离去,杭夫人立刻转注琴思泪,表情难得严厉,“待会儿你可别多话!”再转对面泛惊惧之色的杭蕊、杭蓉,安抚的微笑逐颜开。“别怕,有大娘在呢,他们啃不了你们的!”
  同住蝶苑时,杭蕊姐妹俩被杭佩姐弟欺负了多少,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不一会儿,杭佩与杭龙在春香的引导下进侧厅里来,照规矩见礼问安,杭佩还有模有样的,杭龙却很明显的十分不耐烦,连做表面功夫都没那耐性。
  “大娘、三娘、二嫂、二妹、三妹。”
  狡猾!
  杭夫人暗暗冷笑。“重新再来过,是夫人、二夫人、三少奶奶和大小姐、二小姐!”
  “为什么?”杭龙不甘心地抗议。“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
  “因为蕊儿和蓉儿的娘是老爷的妾室,而你们的娘只是个通房丫环!”
  “可恶,那明明是你……”
  杭佩一把捂住杭龙正待破口大骂的嘴,并横过去警告的一眼。
  “对不起,夫人,杭龙不懂规矩,杭佩会管教他的!”
  “嗯哼!”
  “夫人、二夫人、三少奶奶、大小姐、二小姐,杭佩和杭龙给几位请安。”
  “好,你们问过安了,可以退下了!”
  “是,夫人。”
  杭夫人当下就注意到,在临去之前,杭佩多看了琴思泪两眼,那眼神透着几分诡异,她心中自是有数,于是转首侧向翠姨。
  “耳朵靠过来,妹妹,我有话同你说。”
  细声与翠姨耳语片刻,翠姨连连点头。
  “是……是……懂了……嗯哼……好,我马上就去,谢谢姐姐!”回身,招呼女儿。“蕊儿,蓉儿,跟娘来!”
  待她们离去后,杭夫人喝了口茶,思索片刻。
  “思泪,傲儿可曾提过,为何我不能将兰秀扶为妾室?”
  “提过,婆婆。”
  “那你就应该了解,不是我无情,而是为了杭家,我不得不防着她。”杭夫人苦笑。“那女人很贪婪,却不怎么聪明,她也只懂得那种最简单,也是最狠毒的手段,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就会狠心下毒手,唯恐机会错过就不再有了!”
  “媳妇了解,”琴思泪同情地目注杭夫人。“婆婆好生辛苦!”
  “更令人头痛的是……”杭夫人叹道。“杭佩跟她娘一个样,虽然是比她亲娘要聪明了那么一点儿,心却更狠,所以绝不能让她嫁出去做正室,不然等于是害了对方一家人;就算是要让她做妾,都还得仔细挑选,对方得是夫妻俩都够强悍,足以压制并防范杭佩使奸使诈的聪明人……”
  “大妹竟……”琴思泪有点吃惊。“看不同来呢!”
  “那是因为你嫁入杭家还不够久,慢慢的你就能看出来了,她们母女俩除了在老爷和我面前会做戏之外,一旦背对老爷和我,她们就原形毕露了!”杭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幸好,你公公他肯听我的劝告,再是宠爱兰秀,也有个限度,起码,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他不会擅自扶兰秀为妾室的。”
  “公公是聪明人。”琴思泪低语。
  “就他肯听我的劝告来说,”杭夫人满意地颔首。“的确是。”
  “那么,婆婆是要媳妇小心什么吗?”琴思泪轻问。
  杭夫人笑了。“你也很聪明嘛,思泪,我的确是要你小心,杭佩一定会去找你帮忙,能避就避开,要真避不开了,千万得小心应对,别让她抓住了你的语病,逼你非得帮她不可,她呀,最擅长用那张嘴来套人入陷阱了!‘
  “是,媳妇会小心的。“琴思泪应道,暗暗牢记在心底。
  “或者,她会设法破坏你跟傲儿的感情,这点你更得加倍防范。”杭夫人更凝重的交代。
  心头暗惊,“媳妇记住了,婆婆,媳妇一定会加倍小心的!”琴思泪更加敬慎的承诺。“只是,媳妇不明白,媳妇嫁入杭家并不久,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新妇,大妹来找媳妇又有何用?”
  看得出琴思泪是真的不明白,杭夫人不禁觉得好笑。
  “别太妄自菲薄了,思泪,咱们杭家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而这都是因为你,你是个好媳妇、好妻子、好主子,大家不但看在眼底,也身受到了,将来杭家要交给傲儿和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交给他们?
  琴思泪大吃一惊。“不不不,婆婆,这怎么行?还有大哥和二哥呢,他们才应该……”
  杭夫人轻吧叹息。“虽非庸才,但他们的能力委实不够,倘若只是一般的小局面,他们还行,可是杭家的家业实在太大了,他们确然扛不起来,非得交给傲儿不可。这事除了你知我知,还有老爷知道之外,也没别个人知道了,你可千万别给说出去了,尤其是傲儿,不然他肯定会逃之夭夭的!”
  她又气又好笑地再叹了口气。“那孩子啊,能力强悍,偏就是定不下来,这点就得靠你了,思泪,他死心塌地爱惨了你,也只有你的话,他才听得进去,可也别直捣黄龙地要求他接手,得拐弯抹角地引导他,这件事就全权拜托你了!”
  琴思泪哑然无语,既不敢接下重责大任,也不能拒绝。
  嫁夫从夫,为人妻者只能从旁协助,而不能替丈夫做任何决定,无论夫君打算如何,妻子都不得多问,乖乖跟随就好。
  夫唱妇随,就是如此了。
  然而,身为杭家的子孙,对杭家,杭傲也是有责任的,虽然他的个性不合,也不容他推却。
  她该如何是好呢?
  谨记杭夫人的交代,琴思泪卯起来跟杭佩玩捉迷藏,尽全力要避开杭佩,但杭府毕竟是杭佩打小长大的地盘,要比琴思泪熟悉多了,既是有心要堵人,怎么可能躲得掉,又不是小耗子,随便找个洞就可以钻进去了。
  这日,琴思泪终于被堵住了。
  “三嫂,终于见着你啦!”
  见杭佩摆出神气活现的姿态堵在前方,好像衙门捕快终于捉到了江洋大盗似的好不得意,奉命在三少爷离家期间紧随在三少奶奶身边的添福,立刻提高警觉进入戒备状态。
  虽然以往见了杭佩,他也会有几分忌惮,因为杭佩的靠山是兰姨,而兰姨是老爷最宠爱的女人,但现在,他是三少爷的人,有三少爷做靠山,还有夫人的加意叮嘱,他谁都不怕了,要当面跟杭佩扛上他都敢。
  谁都知道——连府外的人都知道,老爷就怕一个不小心惹“火”了三少爷,那大家都得一起“着火”了!
  “谁允许你那么称呼的?夫人不是说过,该叫三少奶奶的吗”
  杭佩先是一怔,没料到一个小奴才竟敢对她如此“不敬”,继而轰的一声,怒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刁奴才,竟敢管主子们的事,信不信我叫人活活打死你!”
  “爱说笑,你有主子的身分吗?”
  “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大小姐我!”
  “还大小姐,你根本就不配!”
  “添福,你真以为我动不了你吗?”
  眼看杭佩原先的亲切笑脸,瞬间转变成恶形恶状的陰狠女人,琴思泪不禁有些心惊。
  当日听罢杭夫人的交代,虽然谨记在心不敢忘,但仍有几分怀疑。
  夫君说得没错,杭佩的容貌确然十分讨喜,不仅五官好看,还有一股腻人的味儿,一展开笑脸来,就像个讨糖吃的小女孩,可爱极了。
  如此可爱讨喜的姑娘家,真有杭夫人所说的那么狠毒吗?
  会不会是误解?
  为免错待“好人”,她特意差遣碧香在府内各处探听,若真有所误解,她有必要为她们解开这桩误会.
  总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是更好吗?
  然而,碧香探听后的结果就是如同杭夫人和杭傲所说的,杭佩和兰姨一样,只有在杭老爷和杭夫人面前会做戏,其他时候都蛮横霸道得如她们是杭家句正言顺的主子之一,甚至还背着杭老爷、杭夫人,要下人们称呼她们二夫人、大小姐。
  其实这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依血缘来论,她们也的确是杭家的主子,是杭府的二夫人、大小姐。
  可是,杭家列位主子们对待下人都很和气,下人犯错后的处罚也很平和,最多就是调去清洗几天粪桶尿盆而已,错小,洗个一两天;错大,就多洗上几天,要是连续好几日浑身上下都是粪尿味,臭得连饭都吞不下去,保证你以后再也不敢随便犯错了。
  唯有兰姨母女对待下人格外跋扈,格外残暴,颐指气使不说,一个不顺心就拿下人来出气,又打又骂。
  听说杭佩曾经活生生扭断婢女手臂,又叫人打断长工的两腿,只因为他俩两情相悦,要成亲了,看得她眼红;还有一次硬要把在杭府工作三十多年的老仆人赶出府去,只因为老仆人不肯叫她大小姐。
  兰姨也不遑多让,府内的守夜狼犬对着她吠叫,她就认为狼犬不认她是主人,是看不起她,于是就把府里十几只狼犬一口气全毒死了。
  诸如此类种种,显示兰姨母女俩确实心狠手辣。
  至于杭龙,他最蠢笨,不管在谁面前都没耐性做戏,随时随地都是那么的任性野蛮,总是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神气德行。
  然而,一旦步出杭府,谁都知道他只不过是通房丫环生的孩子,没有吃他那一套,于是,在外面受了气,他就回府把气出在府内的下人身上,特别是伺候他的奴仆,没有一天不被整得变猪头的。
  难怪杭夫人要防备兰姨母女俩,也难怪杭傲说杭龙是废物。
  唉,为何不能珍惜眼前拥有的就足够了?为何一定要奢求更多更多?为何不能明白,贪婪的心带来的多半是不好的结果呢?
  “添福。”
  “三少奶奶?”
  “别再说了。”
  “是,三少奶奶。”
  虽然不甘心,添福仍顺从地退到一旁,但目光依旧警戒性盯住杭佩,而琴思泪才刚对杭佩绽开亲切的笑,还没机会开口,杭佩就好象跟她不知有多相熟似的,亲亲热热的挽过手臂来。
  “我说三嫂啊,跟在身边的下人不懂事是很辛苦的,要不要我帮你教训教训这个刁奴才?”
  教训?
  是要打断添福的手脚?
  还是干脆一点,毒死他算了?
  琴思泪骇然一惊,“不用,不用,添福很能干懂事的,”忙道,“不用教训,不用教训!”说完,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
  “真的不用?”杭佩歪着脑袋,模样天真得很,语气却令人毛骨悚然。
  “真的!真的!”琴思泪拼命摇头,还摆手。
  “好吧,既然三嫂心软,就饶过他这一回吧!”杭佩一脸“真可惜”的表情。
  琴思泪暗暗挥去满头冷汗,“呃,大妹,我要上婆婆那儿去,可要一同去?“
  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憎厌,杭佩故作幽怨的一笑。“不了,大娘不喜欢我,我就不去惹她老人家心烦了。”
  幸好!幸好!
  琴思泪悄悄吁出一口气,“那我也不好勉强,我就自个儿上婆婆那里去了,改天有空,我们再聊聊。”转身,想逃之夭夭了。
  “等等!”杭佩硬扯住她。“三嫂,好不容易有机会,就现在聊嘛!”
  最好不要,再多聊两句,恐怕伺候她的所有下人们都要被“教训”了!
  “大妹,婆婆在等我呢,怎能让她老人家等候?”
  “又不是没人陪她,让她等等又怎样!”
  啊啊,这种话就大错特错了,不纠正不行!
  “你这么说就错了,大妹,为人子女者,理应……”
  “你又不是我亲娘!”
  这话更是大大不肖!
  “大妹……”
  “喂喂喂,三嫂,你这就太过分了喔!”才几句话就不耐烦了,杭佩板起脸,双手叉腰,开始发飙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你聊聊,你就这么三推四拒的,怎么?连你也瞧不起我吗?”完全的一副斥责“下人”的凶狠姿态。
  没想到她说变脸就变脸,琴思泪的柳眉不由皱起了一溜小结。
  “大妹,我并没有那种意思,只是……”
  “没有就坐下来跟我聊聊,不然……”杭佩冷哼三声,不管是表情、眼神,还是口气,百分之百的威吓,看准了琴思泪是个“软弱”的女人,不信她不怕。
  总之,今儿个非让她……
  “不然怎样?想耍什么陰谋害我老婆?要不毒死她更省事?”
  冷不防出现第三个声音,陰森森、冷冽冽的,在场四人都吓了一大跳,各自转头张望,却没瞧见出声的人,不约而同机伶伶地打了个哆嗦。
  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
  胆小的人正打算转身逃命之际,咻一下,眼前落下一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拎着行囊,满身风尘的杭傲,众人不禁又动作一致的猛拍胸脯。
  “可恶,也不先通知一声,很吓人耶!”杭佩咒骂。
  “姑爷,你嘛好啊,又不是鸟,干嘛老是飞来飞去的嘛!”碧香抗议。
  “就是说咩!”添福不敢堂而皇之的抱怨,只好附和。
  “吓死人了,原来是夫君!”连琴思泪也想说两句,但又“不敢”。
  嫁夫从夫,夫君要吓死她,她也得乖乖的被吓死!
  “对不起!对不起!”杭傲立刻丢下行囊,上前一步圈住老婆,怜惜地拍抚她的背,“好几天没见着你,好想你啊,所以直接就飞了进来,没想到会吓着你,怎样?”另一只手担忧地抚向她隆起的小腹。“孩子没事吧?”
  “只是稍微吓了一跳而已,没事的,夫君。”见他满眼自责,一脸愧疚,琴思泪忙柔声安抚他。
  “真没事?”
  “没事。”
  “那就好。”杭傲松了口气,宝贝兮兮地搂紧了她,再转注杭佩。“你又想干嘛了?”
  依旧双手叉腰,杭佩以对峙的神态面对杭傲。“要跟三嫂聊聊,不行吗?”
  “你配吗?”杭傲轻蔑地斜睨着杭佩。“还有,谁准你叫我老婆三嫂的?”
  “你是我三哥,我不叫她三嫂要叫什么?”
  “你只不过是个通房丫环的女儿,配叫我们三哥、三嫂?”杭傲的语气更是不屑。“要叫三少爷、三少奶奶,记住了!”
  闻言,琴思泪眉儿一皱,想说什么,但心念一转,又吞了回去,轻轻叹息。
  她知道,杭傲是故意的,杭佩委实太跋扈了,有人压制她还如此嚣张,要是没人压制她,恐怕她要做杭府里的武则天了!
  “我偏不,怎样?”杭佩满不在乎地道。
  杭傲两眼一眯,“那我就得提醒老爹一下,赶过完年,你就十九了,再不嫁就嫁不出去啦!”不怀好意的勾起嘴角。“啊,对了,这趟出门,我碰上了胥城的宋老爷,还有阳泉的秦员外,听说他们都想找个通房丫环呢!嗯哼,该挑谁呢?”
  就知道他想把她给人做通房丫环!
  杭佩脸色大变,开始恐慌了。要是在以往,她敢肯定杭老爷绝不会听进这个不肖子一字半句,但现在,在杭老爷有意要把家业交到杭傲手上之后,搞不好杭老爷就会听他的了!
  不,她不要!
  “我不嫁,打死都不嫁!”拉着尖嗓门叫着跑走了,她惊恐地逃去向娘亲求救了。
  就知道她最怕这件事!
  杭傲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搂着老婆转身回傲苑。“走吧,回房去,我得先慰劳一下自己多日不见你的相思苦。”
  琴思泪迟疑着。“但妾身得到婆婆那儿……”
  脚下一顿也没顿,“添福!”杭傲头也不回地大吼。“去跟夫人说一声,我回来了,老婆被她占据了好几天,该还我了!”
  后头,添福窃笑。“是,三少爷!”
  “还有碧香,去厨房吩咐一下,速速备上酒菜来,姑爷我一路紧赶,连停下来啃两口饽饽都没有,快饿死了!”
  “是,姑爷,碧香这就去。”
  “出去后记得关门啊!”
  “咦?”
  “姑爷我上头这张人嘴饿,下面那张嘴更“饿”呀!”
  “……”

杭傲回来了,杭姵也就没办法从琴思泪那里想办法,只好放弃这条路,另想法子,幸好年底的时候,杭老爷都在忙打算盘计总帐,没空理会她那种“小事”。
  毕竟,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通房丫环的女儿。
  很快的,到了除夕,往年的团圆年夜饭,杭傲总是好像有蚂蚁在咬他屁股似的坐不安宁,吃不到片刻就一溜烟不见人影,去找他那票狐群狗党胡闹去了,起码要过完元宵之后才会回来。
  但今年,没有蚂蚁咬他屁股,也没有钉子扎了他哪里,一顿年夜饭,他从头到尾乖乖的坐在椅子上,除了忙着为琴思泪夹肉夹菜之外,就是殷勤地为她剥虾剔鱼骨头,还有舀汤舀鱼翅,就差没喂进她口里,再替她动嘴动牙齿。
  “傲儿真是孝顺啊!”杭夫人笑吟吟地。
  “那当然!”杭傲当仁不让地挺挺胸脯。
  杭夫人笑意漾深。“对你老婆。”
  杭傲呆了呆,继而耸耸肩,面不改色,“我说的也是我老婆啊!”还洋洋得意的对琴思泪挤眉弄眼。“保证是最道地的二十五孝!”
  琴思泪不禁娇靥通红。“夫君!”
  众人失声大笑,就连杭老爷也特别开心,因为……
  “傲儿,你的生意做得怎样?”
  “很顺利啊!”杭傲漫不经心地回道,埋头继续剥大虾子“孝敬”老婆。“过完元宵,盐斤就要上路了,路子也拉好了,没问题!”
  “这么快?”杭老爷十分惊讶。“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啊!”
  “不然要多久?”杭傲反问。“只要找对了人负责,之后就把一切丢给他们去干,自然快,还轻松得很呢!”还有,老爹的名字也很好用,这点他没说出来,免得老头子太得意了。
  杭傲说得理所当然,杭老爷与杭夫人听得相互对觑一眼,满意的笑意在眼底衍生。
  果然有能力,够魄力!
  “那么,你打算做个单纯的盐商吗?”
  “那多无聊!”杭傲嗤之以鼻地道。“等赚了钱,我打算再到南方去买两座茶山。”
  “茶叶?”杭老爷摸着下巴颔首。“嗯嗯,茶叶应该有赚头。”
  “还有,咱们西北方药材皮毛最多,而南方绸缎布匹多。”杭傲一边说,一边喜滋滋的吃下老婆喂给他的蟹肉。“如果南北两方都有铺子,那么从北方运药材皮毛到南方去卖,回程时再从南方批绸缎布匹到北方来卖,就等于赚双倍了。”
  “没错!没错!”杭老爷同意的猛点头。
  “此外,我觉得我们应该到京城里去发展,要知道,能够跟朝廷官员拉拢上关系,对我们有利无弊。”
  “说的也是。”
  “总之,真要做就做大的,小家子气那一套我没兴趣!”
  “那么……”杭老爷又在摸下巴了,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意气风发的儿子。“不用等赚钱了,你要多少资本,我都可以先借给你,如何?”
  “这么大方?”杭傲怀疑地回瞪杭老爷。“什么陰谋?”
  杭老爷展开一派无辜的笑脸。“让你去做生意,总好过你闲闲无事到处去惹是生非吧?”
  眉梢子一扬,杭傲本待呛回去,但脑筋一转,定住了,眯着眼思索片刻。
  “好,可以,不过我也不想占老爹你的便宜,就算是我跟老爹你的钱庄借钱,利息照算,同意吗?”
  “成交!”
  杭傲顿时眉开眼笑,因为他可以赚更多的钱给老婆“挥霍”了。
  杭老爷却比他更得意,向来聪明过人的儿子,为了宠爱老婆,轻而易举的落入他的陷井中了,一步一步的,他会让儿子愈陷愈深入,直至灭顶。
  届时,他就可以把杭家交给杭傲了。
  他也知道,要是开门见山的直说要把家业交给杭傲,杭傲肯定思考一下都不会,直接的就给他打回票。
  因为杭傲不想被套住。
  他可以做自己的生意,开创自己的前途,但也随时随地都可以中断,既然是属于他自己的生意,爱做不做都随他;而若是接掌家业的话,他只能一直往前,不能后退,也不能停滞不动,更不能放手让他中断,连休息一下都不行。
  以他的个性,他肯定会受不了的。
  因此,杭老爷只好耍奸诈的手段,迫使杭傲不得不接手,谁让杭傲是最有能力接掌家业的人呢!
  算他倒楣!
  团圆的除夕年夜饭就这样快快乐乐的度过了,杭家每个人都吃得开心,他们开心,发下的红包就比往常任何一年都要来得大包,所以,连下人们都很开心。
  除了兰姨和杭姵、杭龙。
  他们连年夜饭都没资格上大桌去吃,只能母子女三个人窝在蝶苑里自个儿吃自个儿的,冷冷清清、凄凄凉凉的,还得用手去硬拉脸颊肉才扯得出笑来。
  “可恶,连翠喜母女三人都可以去吃,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兰姨愈想愈恨。
  明明是她先跟了老爷的,后到的翠喜却先她一步被扶上妾室,成为名正言顺的二夫人,太没天理了吧?
  “那个不重要啦!”杭姵压根儿就不在意那种事,反正女孩子家早晚都要离开娘家的,嫁到婆家去之后可不可以横行霸道,那才是她关心的。“重要的是,明儿我就十九了,怎么办啦?”
  这是杭傲在无意中“提醒”了她的,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及笄后就会陆续嫁出去了——除非没人上门提亲,要是拖到上二十,就变成没人要的老小姐了。
  而今她都十九岁了,已经在老小姐的边缘地带了,再不嫁就真的没人要了。
  但若现在要嫁,杭老爷有九成九是把她嫁给人家做妾,那她宁可不嫁,君羊耳卯独家于是她就陷入眼下这种进退两难的状况了。
  既不能嫁,又不能不嫁。
  唯有杭龙,安静得十分反常,如果不是兰姨母女俩光顾着生闷气、焦急,她们必定会注意到,杭龙显得格外不安,一副大祸即将临头的绝望神态,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后,终于,他暗暗叹了口气,又把乌龟头缩回龟壳里去了。
  还是先让她们开开心心过完这个年,元宵过后,再来伤脑筋吧!
  年节时分的大街是最热闹的了,不管是大人或小孩,都想趁这个机会出去好好玩个痛快,吃喝嫖赌样样都行,保证玩到昏头。
  但杭傲却连一步也没带琴思泪出去。
  因为琴思泪挺着大肚子,既怕累了老婆,又怕挤伤了孩子,所以,杭傲宁愿待在府里和爹娘、哥哥、嫂嫂、妹妹们一块儿掷骰子赌钱。
  趁这个机会狠削老爹、哥哥们一票,说不定就不用跟老爹借钱了。
  这是宠老婆的男人的心思,没成过亲的男人是不能理解的,特别是杭傲那票狐群狗党,譬如秦浩,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打从成亲那天开始,杭傲就“失踪”了。
  明明早就约好成亲翌日,他们就要上边关去看人家打仗的说,结果,杭傲竟然放他鸽子不说,也不提八、九个月都没音没讯的,现在他都亲自上门来了,居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杭傲不在吗?
  不,他在。
  那是为何不见他?
  因为他是“狐群狗党”之一,都不干正事的,杭三少爷现在忙得很,没空陪他“胡闹”!
  胡闹?
  胡闹?
  竟敢说他是胡闹?
  “你们三少爷不见我?”他愤怒地问。
  “不见!”传话的仆人也很爽快的回答。
  很好!
  “那我自己去见!”话落,在仆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气冲冲地往里闯。
  既然是从小一起鬼混到大的,又多半是他来找杭傲居多,还常常住在这里三、五个月,对他来讲,杭府就跟他家一样熟悉,三转两转到傲苑里去了。
  可是……
  “咦?你们三少爷呢?”
  “……”
  “不说?哼,本少爷自个儿去找!”
  秦浩整整找了半个多时辰,才在后花园里新建的暖轩里找到人,这时,杭傲还真的忙得很……
  “豹子,通杀!”杭傲兴奋地狂吼。“来来来,给钱,给钱,快给钱!”
  “你出千!”向来细心的杭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在他输了将近二十万两之后。“不然怎么老是豹子?”
  “对,我就是出千,怎样?”杭傲很大方的承认。“二哥你也拿我没辙,因为骰子没问题,是少爷我掷骰技术高明!”师父大人教他的。“告诉你,我整整苦练了七年了呢!”
  “那谁要跟你赌?”杭昇啼笑皆非。“不玩了!”
  “不玩?”杭傲冷笑。“不玩我就放火烧了你的昇苑,让你今年旺个够!”
  “耶?”杭昇又气又好笑。“哪有这样的,爹,还不快管管你儿子!”
  可是杭老爷就跟其他人一样,笑到快挂了,哪有空管这种“闲事”。
  打从杭傲懂事开始,这是头一回,他乖乖的待在府里和家人一块过年,人家守岁,他也守岁;人家放鞭炮,他也放鞭炮;人家磕头拜年讨红包,他也磕头拜年讨红包,像一般人一样过正常的年,而不是年夜饭都还没吃完就溜出门不见人影,到处去恶作剧捣蛋。
  就算要输个几百万两给他,杭老爷也心甘情愿。
  “老爷,我没说错吧?”杭夫人悄声道。
  “没错,没错,果然是个有帮夫运的媳妇儿!”杭老爷笑呵呵的合不拢嘴。
  幸好!幸好!
  幸好他听从杭夫人的劝告,没反对让刚进门的媳妇儿留下来,谁也没料到,原先打算要把她休回娘家去的媳妇儿,竟会带给杭家这么大的转变。
  浪子回头金不换。
  虽然儿子的个性没变,心性却转变了,一个他早已决定要放弃的不肖子,在不到一年,不对,是不到半年之内,就变成一个有前途,有魄力的年轻人,怎能不教他开心得想掉泪呢?
  “夫君,你……”琴思泪也笑得直掩嘴。“放过他们吧!”
  “那怎么成!”杭傲卯起来摇头。“我做生意的资本,就靠他们啦!”
  琴思泪失笑,也不再多说了。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杭傲虽说是在削他们的钱,可也是在逗大家开心,带动起年节时的欢乐气氛。
  这一点,也让她觉得他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男人,难怪公公要把杭家交给他。
  “好了,快下,快下,下好离手,少爷我要……”
  “他妈的,还说什么你在忙,原来在忙赌博!”
  “呃?”
  杭傲愕然转首,循声望去,只见秦浩一脸愤慨地步入暖轩里来。
  “唉?你怎么进来了?”
  秦浩没有回答他,迳自先笑吟吟地向杭老爷等人拜年问安,该有的礼节都做足了之后,才又换上原先那张愤怒的脸面对杭傲。
  “还说你在忙,明明……”
  “我是在忙啊,忙着‘赚’生意资本啊!”
  众人轰然大笑,秦浩一阵愕然,琴思泪笑着推推杭傲。
  “夫君,好友来拜年,怎能不招呼呢?”
  杭傲瞟她一眼,叹气。“好吧,你先帮我看着‘场子’,别让它冷了,我去招呼朋友。”
  “妾身?”琴思泪呆了呆,看看骰子,再看回他。“但妾身不懂,会输的!”
  “没关系,我会出老千,再赢回来不就行了!”
  “……”
  傲苑的书房里。
  “坐吧!”
  杭傲招呼秦浩落坐,后者却只忙着解疑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
  秦浩不耐烦地翻了翻眼。“打从你成亲后就不见人影了,究竟是怎样?”
  慢条斯理地在书案后落坐,杭傲懒洋洋地目视秦浩。“我娶老婆了嘛,得顾着老婆呀!”
  顾着老婆?
  这话真令人发毛!
  “我不懂,你不是说……”
  “那是成亲前。”
  成亲前?
  也就是说成亲后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
  “可是我听说那女人……”
  “别说!”杭傲蓦然大吼一声,连人都跳起来了,怒容满面,眼神凶恶。“你敢说那种我不想听的话,朋友就没得做,我还会亲手掐死你!”
  亲手掐死他?!
  秦浩骇得脚步连连一直倒退,直至背脊贴上墙壁。“你你你……你究竟是怎么了?”他们是最要好的至交啊,这二十年来的交情都是假的吗?
  心酸啊!
  见秦浩果然不敢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杭傲满意的再把屁股放回椅子上,“我老婆是我的心肝宝贝,懂吗?”一提到琴思泪,他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透着明显可见的深情。“虽然大了我五岁,但她是清清白白嫁给我的。”
  清清白白?
  但传闻不是说那女人……
  啊啊,有隐情是吗?
  秦浩有点了解了。“所以,你是对她一见钟情?”
  杭傲颔首。“可以这么说。”
  不可思议,就刚刚在暖轩所见,那个女人——杭傲的老婆是挺秀气、挺娴雅的,但并不美呀!
  杭傲是迷上了她哪里了?
  “所以,你才会转变成一个贤夫良父?”
  “也没错。”
  “所以……”秦浩深思地审视杭傲那副“有妻万事足”的模样。“你找到你要走的路了?”
  杭傲双眼一亮,“对,我找到了!”眉开眼笑。“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秦浩呆了呆。“呃?”
  赚很多很多的钱?
  他怎地不知道杭傲这么贪财?
  杭傲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没办法,我老婆很爱‘挥霍’的,恐怕我赚一辈子都不够她花的!”
  他老婆?!
  “咦?”秦浩目瞪口呆。
  “去年我还跟我老爹借了两百万两给她花,但还是不够……”
  两百万两?!
  “耶?”
  “不到半个月就花光光了呢!唉,真没想到……”
  花钱如流水?!
  “……”
  “赈灾竟是那么的花钱,两百万两连一半的灾民都帮不了,所以我得赚更多更多的钱,要尽量帮到所有的灾民,不然我老婆会吃不下饭的,她吃不下饭,我就好心疼好心疼,结果,我也吃不下饭了!”
  赈灾?
  秦浩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所以,你打算做个大善人?”
  “不对,不对!”杭傲摇头否认。“我只是要赚钱给我老婆花,大善人是我老婆,你都不知道,她的心有多软,一看到乞丐,她就想带回家养,你没注意到吗?平阳城里少了好多乞丐,都被她带回府里来啦!”
  原来是个善良过头的女人。
  那也无妨,可恶的是……
  “为什么不叫上我?”秦浩恨恨道。“从小到大,除了你去练武之外,有哪件事我们不是一块儿做的?”
  “因为……”杭傲慢吞吞的说。“你跟我一样,得靠你自个儿想通。”
  想通什么?
  秦浩怔了怔,张口要问,但声音还没出来,两片嘴皮子又合上了,若有所思地攒起了眉宇,认真思索。
  他跟杭傲一样?
  也对啦,他跟杭傲的个性确实差不多一样,但要说是不一样,也的确是不一样的——环境不太一样。
  秦家并不如杭家这么豪富,但秦老爷妻妾成群,儿女一大票,秦家的生意根本轮不到他这个排行十四的庶子来插手,所以,他也跟过去的杭傲一样,糊里糊涂的混一天算一天。
  其实他也想做什么事的,可是……
  要做什么呢?
  不知道!
  直到现在……
  徐徐勾起嘴角,秦浩笑得好不暧昧。“我说杭傲。”
  杭傲双眸警戒的眯起来。“干嘛?”
  “我来帮你吧!”
  “什么陰谋?”
  “是你自个儿说的呀,恐怕你赚一辈子都不够你老婆花的,所以呢……”
  “怎样?”
  “咱俩合作,跟她拼了!”
  “拼?”
  “看是嫂子花钱厉害,还是咱俩赚钱更厉害啊!”
  杭傲呆了一下,蓦而放声狂笑。“说得好,跟她拼了,就不信咱们两个大男人拼不过一个小小的女人!”
  秦浩笑吟吟的。“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双目一凝。“要知道输赢结果,可得花上一辈子时间哟!”
  “那就一辈子呀!”秦浩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怕你不成!”
  “好!”豪情万丈地大喝一声彩,杭傲起身大步走向秦浩,一掌重重拍落在唯一真正称得上是至交的好友肩头上。“那就让咱们兄弟俩合作一辈子,准备堆砌金山银海吧!”
  秦浩眦牙咧嘴地柔着被杭傲拍痛的肩。“没问题,兄弟!”
  “绝不让我老婆说出‘钱不够用’那种话!”杭傲狂放地道。
  “绝对不行!”秦浩大声附和。
  “那走!”
  杭傲忽地转身就走,还拖着一时转不过脑筋来的秦浩。
  “咦?上哪儿?茅房?那也不必拖着我呀!”
  “去挖老头子的金库,‘赚’本钱啊!”
  “呃?”
  两人大笑着走出书房、走出傲苑,没注意到琴思泪和碧香主婢俩,各自捧着上置酒菜的托盘,悄悄立在书房外的隐蔽处,琴思泪原是送酒菜来给他们用的,却躲到这儿来了,因为听到他们的对话。
  眸中闪着感动的泪光,她轻轻叹息。
  这就是男人吗?
  是的,这就是男人!
  她的夫君,杭傲,他永远都会小她五岁,这是改变不了的,但是,不管他是幼稚或成熟,他不时会表现出一些特别的言行,让她恍悟——
  啊,原来男人就是这样的!
  不关他是幼稚或成熟,也不关他的个性如何,而是,男人就是如此了,不管他是几岁,他,早已经是个男人了!
  “小姐。”
  “嗯?”
  “姑爷还真豪迈呢!”
  “他是个男人啊!”
  这一年,琴思泪嫁入杭家的头一回年节,是杭府有史以来最欢乐的一个年,然而,元宵一过,一椿椿灾难也陆续降临了……

曾经,他问她,在不在意他有其他女人?
  她的回答是,不在意,当时,虽然名为丈夫,但他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顽皮的小弟弟而已。
  而今,在她的心中,他已经不是一个顽皮的小弟弟了,而是她的男人。
  一个怜惜她、疼爱她、宠溺她、在她心中镂刻下无怨无悔的款款深情、浓浓热爱的男人。
  现在,倘若他再问她在不在意他有其他女人?
  她的回答依旧会是不在意,而她也是真的不在意,因为她不贪心,她的欲望只有一点点。
  只要能够陪伴在他身边,于愿足以。
  就算他有一百个妾室,一百个通房丫环,就算他不爱她,甚至不喜欢她,她也不在乎。
  只要能够陪伴在他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或许老天爷认为她得到的已经太多了,因此,连这么一点点小小心愿也无法成全她。
  所以,她和他注定要分离。
  一连串的祸事陆续降临杭家,然后,就在他远赴藏边为公公寻找解药的时候,她被逼发下了毒誓——
  离开杭府,这一生,她都不能够再回来了!
  于是,抛下嗷嗷待哺的女儿,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带着碧香和添福,还有满面泪痕,她悄悄地离开了杭家。
  
第一章
  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尤其是对生长在南方的人而言,没下雪都冷得像在下大雪,一下起雪来大概会直接冻成冰柱,晶莹剔透是不太可能啦,不过保证够坚硬。
  然而,琴思泪丝毫没有那种顾虑,暖炕热呼呼的,还得铺上好几层垫被才不会烫人,屋里四周到处是旺盛的火盆,炕几上还有热茶、热汤、补汤,她不但不觉得冷,还有点热,会沁汗珠儿呢!
  此刻,傲苑的暖轩里,长长的炕榻上,琴思泪正安详地缝制幼儿衣,一旁,杭傲也趴在那里算帐。
  「老婆。」
  「嗯?」
  「妳说,一年大概要花多少呢?」
  「这……」停下缝针,琴思泪攒起秀气的柳眉,细细思索。「说不得准的,得视天灾情况而定。」
  「啧,还真麻烦!」杭傲咕哝。
  琴思泪若有所思地瞅向杭傲。「夫君,妾身在想,也许……」
  话说一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传来,琴思泪下意识噤声,与杭傲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纳闷是谁在这大冷天里,不去找个软绵绵的娘儿们暖被窝,还有兴致在外头乱跑的?
  「少爷!少爷!」大吼大叫着闯进来的,原来是添福。「老爷要您……」
  「闭嘴!」杭傲吼得比他更大声。「先把门关上,别让冷风吹进来冻着三少奶奶了!」
  添福定住,飞快地转身关上门,再回过身来,依然气喘吁吁的。
  「少爷,老爷要您立刻上前头堂厅去!」
  「干嘛?」
  「窦家小姐怀了身孕,窦老爷带着她闯上咱们杭府里来闹了!」
  可怕的静默。
  冷不防地,杭傲一个虎跃跳下床来,怒吼,「那个臭娘儿们!」再回头,表情立刻柔了下来。「老婆,外头冷得很,妳别出去,这件事我会搞定的!」
  「夫君,你……」琴思泪战战兢兢地瞅着他。「在发火吗?」
  一直以为杭傲只是性子暴躁而已,直到有一回,她去向大嫂、二嫂问安,闲聊之中,大嫂、二嫂不经意提起杭傲曾被杭老爷子惹火,因而放火烧屋的往事,连公公都因此而忌惮他好几分,这已经够她惊吓的了。
  回傲苑之后,碧香又好奇地向添福询问,于是,添福更详详细细的描述了当时的情景,述说杭傲是如何如何的飙火,然后放火,又是如何的不许人救火,有几个奉老爷之命不顾一切想上前去救火的仆人,还被杭傲折断了手脚。
  当时要不是杭夫人亲自赶来阻止,杭府八成会被烧得只剩下几片破瓦供人缅怀瞻仰。
  万万没料到向来温柔体贴的夫君竟也有那样凶狠的一面,琴思泪当场就骇出一身冷汗来,但也幸好只有在被惹火的时候,杭傲才会耍狠,不然大家都别想过安静日子了。
  所以,别怪她会担心,因为不得不担心。
  杭傲怔了怔,失笑。「没有,没有,我没有发火,只是很生气。」
  「那就好。」琴思泪这才安下心来。
  「总之,妳乖乖待在这里就好。」
  「是,夫君。」
  套上靴子,连大氅也没披上,杭傲就直接开门要出去……
  「夫君。」
  杭傲回头。「嗯?」
  琴思泪面现怜悯之情。「为了报复,窦家小姐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一生,她实在很傻,也很可怜,夫君就别太为难人家了吧!」
  唉,这女人真是!
  要是同情心也可以赈灾,光是她一个人的同情心就够赈上一百年的灾都足足有余了!
  「我知道了。」语毕,大步走出门外。
  放心,他绝不会「太」为难人家的,只会「用力的、狠狠的、绝不留情的」为难那个臭娘儿们!
  ******
  就在杭傲暗暗诅咒窦艳梅祖宗十八代之际,其实,窦艳梅是很惶恐的,因为,她压根儿不晓得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记得那日,她怒气冲冲地从杭府里出来,立刻上路赶回祈县窦府,跟窦老爷表明愿意嫁给那个南方粮商之子了,条件是要愈快愈好,最好明天就嫁,不然后天也行,隔个两三天就太久了。
  但她说她的,也没人听她的,窦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能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把女儿嫁出去,于是等她真能嫁出去了,也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而问题,就出在送亲途中。
  再是遥远的路途,在送亲的途中,新娘应该是不能下轿的,就算真不得已要下轿打尖,也要躲躲藏藏地猫在客栈房里头,不能让任何人瞧见的。
  但窦艳梅毕竟是个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就算要出嫁了,她还是愈想愈不甘心,也愈想愈郁卒,郁卒得忍不住在轿子停歇于某个小城镇时,竟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喝酒,还喝到醉得一塌糊涂,待她清醒过来,一切都完了,她已失去完璧之身了。
  是谁?
  完全不知,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是一个人或好几个人都不清楚。
  起先,她是惊恐的、慌张的、不知所措的,但后来,她决定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杭傲身上去,对,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害」她的。
  所以,她赖定了杭傲,非他「负责」不可!
  然而,当她面对杭傲那双嘲讽的、轻蔑的、鄙夷的目光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虚了,可是,心虚归心虚,她依旧打定主意要他「负责」。
  只不过,她的打定主意并不如预期中那么定,很轻易就被打歪了……
  杭傲背着手,歪着脑袋,「真是我吗?窦大小姐。」懒洋洋地问。
  深吸一口气,「就是你!」窦艳梅矢口咬紧了他。「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是吗?大概是我最近太忙,有点健忘了!」杭傲慢吞吞地踱出两步。「我想请问,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呢?」
  「八月中秋刚过,在承天府的一处小城镇!」窦艳梅说得煞有其事。
  杭傲微微一笑。「妳确定?」
  「十分确定!」窦艳梅用力点头。「就在送亲途中,绝不可能记错!」
  「八月中秋刚过,确定?」
  「确定!」
  「承天府,确定?」
  「确定!」
  「无可置疑?」
  「无可置疑!」
  「那就怪了!」杭傲装模作样的摸着下巴沉吟。「去年八月中秋前后,我正在河南府赈灾,又如何分身去承天府呢?」
  窦艳梅呆了呆,脸色大变。「你骗人!」
  「不信?」杭傲笑吟吟的。「没问题,我起码可以找到千百上万个人作证,全都是灾民,跟我毫无关系,绝不可能为我作假证的。」
  「那……那……」窦艳梅无措地回眸偷觑一下满脸狐疑的窦老爷。
  「如何?」杭傲一派和善的微笑。
  「是……是我记错了……」
  「哦?」
  「应……应该是中秋前一个月,」仓促间,窦艳梅只好临时再掰个时间出来,也没时间去细思那个时间点有没有问题了。「对,就是那时候!」
  「中秋前一个月?」杭傲很客气的请教。「在哪里?」
  「在……在……」窦艳梅两颗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太原的庙会上!」
  「原来如此。」杭傲不气不恼,依然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那么,这次不会有错了?」
  「绝不会!」
  「肯定?」
  「百分之百肯定!」
  「这也很奇怪呢!」杭傲又开始摸下巴了,「去年中秋前一个月,我天天带着老婆在平阳城里外到处玩,又哪有空跑到太原的庙会去逛呢?」疑惑的眼神很有礼貌的注定窦艳梅,「平阳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可以为我作证!」再追加一句。「妳知道,他们都很讨厌我,没有人愿意为我作假证的!」
  嘻嘻嘻,没想到做个令人讨厌的人还有这种「好处」呢!
  窦艳梅又傻住了,愈来愈慌张,因为她感觉得到,身后的父亲也开始冒出怀疑的怒火了。
  「那……那是去年的端午……」
  「窦大小姐,」杭傲很夸张的叹了口气,真的有点同情她了。「请问妳的孩子几个月了?」算了,就依老婆的意思,饶过她吧!
  窦艳梅愣着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听到这里,原还理直气壮的窦老爷,已经知道女儿根本是在诬赖人家了,不由怒火高涨的一把捉住女儿的手。
  「对不起!」他向杭傲致歉,旋即转身就走。「走,回去了!」
  「爹,可是……」
  「妳表哥,或是郭公子、杨公子,妳自己挑一个!」
  「不要,明明是杭……」
  「闭嘴,妳还想在这里丢人现眼吗?我可没这种脸陪妳继续胡闹!」
  「爹……」
  窦家父女俩争争吵吵的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杭傲耸耸肩,潇洒的朝纯看热闹的爹娘和兄嫂们挥挥手。
  「好了,事情解决了,我回傲苑去抱老婆取暖啰!啧,这两天真的很冷呢!」
  杭老爷与杭夫人不禁面面相觑。
  没有鸡飞狗跳,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天崩地裂,没有人间毁灭,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解决啦?
  呿,真没趣!
  还有兰姨和杭姵,她们也特地跑来看看能不能抓到杭傲一两条小辫子,这么一来,她们就有借口要挟杭老爷给她们好处了。
  谁知雷声大雨点小,别说小辫子,连根发丝也抓不到!
  哼哼哼,就饶了他这次,这回不行,总还会有下一回,非抓到那小子的把柄不可!
  她们没料到,先出问题的倒是她们自个儿……
  ******
  实在太丢脸了,十天后,窦老爷就把窦艳梅嫁出去了,偷偷摸摸的,没放半张帖子,也没请半桌喜宴,甚至没半个外人知道。
  至于嫁给谁呢?
  由于窦艳梅始终坚持非要杭傲「负责」不可,窦老爷便径自替她做下决定,把她嫁给她表哥了,最起码,她表哥是亲戚,要再出什么问题,也可以自家人关起门来讨论就行了,免得更丢人。
  而郭承康,他可比窦艳梅更是一肚子恼恨,因为,醉奸窦艳梅的正是他。
  原是想先让她嫁不成南方粮商之子,再去向她求亲,这么一来,已非完璧的窦艳梅定然会迫不及待的应允他。
  岂料,一场场陰谋到最后依旧是一场空,窦艳梅还是嫁给了别人,当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再也来不及挽回了,恨得他当下就跳上马进战场,把怨气出到敌人身上去了。
  不过,这也是他家的事,与其他人不相干了。
  现在,杭傲只担心一件事,纤纤细细的琴思泪,挺着一颗愈来愈大的西瓜,看上去好不辛苦,他真是心疼死了。
  「老婆,妳不要老是起来到处走动嘛,要什么,吩咐碧香就行了呀!」
  「是夫人说的啦,」小心翼翼地扶着琴思泪,碧香一边替主子解释。「现在多走动,生产的时候反而比较好生嘛!」
  「会吗?」杭傲歪着脑袋打量琴思泪,在他看来,只会愈来愈辛苦而已。
  「夫人是过来人,说的经验谈自然可靠。」
  杭傲沉默片刻,忽地跳起来跑出去。
  「那我得去问个仔细!」
  眼看杭傲话一说完就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掉,碧香不由失笑,因为杭傲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另一方面,她也替主子高兴。
  「姑爷真的很疼爱您呢,小姐!」
  「我知道。」琴思泪满足的漾笑。
  除去为了生意而不得不出门之外,杭傲几乎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她身边,跟前又跟后,就像只老母鸡一样盯紧了她,不管她有缺什么或想要什么,就算是不缺也没必要的东西,他都会立刻去弄来,只为讨她欢心。
  和现在比较起来,在何家的那八年里,如今想来,其实她是很寂寞的,虽然何家的公公婆婆疼爱她,但只能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彷佛被关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那种日子虽然平静,却好孤单。
  当时不觉得,只以为平静也是一种幸福,然而,现在要她再回到那种日子,光是想象,她的心就会颤抖。
  不曾飞翔过的金丝雀,会以为关禁在笼子里就是正常的。
  但曾经飞翔过的金丝雀,一旦被关进笼子里,只能看着自由的天空,渴望飞翔的幸福,这种残酷的折磨,很快就会夺走牠的生存意志。
  因此,野生的金丝雀是关不得的,否则牠很快就会失去生命了。
  而她,在杭傲的引导之下,品尝到了飞翔的快乐,体会到自由的幸福,这时再剥夺她的自由自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只知道,她绝不可能再找回过去的平静了。
  是她变贪心了吗?
  「三少奶奶,您的信。」添福送来一封信函。
  是娘家来的家书。
  如同以往,琴思泪看完后总是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张嘴想说什么,出口的却是一声啼笑皆非的叹气。
  「怎么?老爷和大少爷还是不相信吗?」碧香了解地问。
  「他们始终以为我只是在安慰他们。」琴思泪颔首,苦笑。
  自送亲回去的人口中,琴老先生得知琴杭双方都上了金媒婆的大当,顿时后悔莫及,即刻送来家书向女儿道歉,早知如此,就不要逼着她再嫁。
  琴思泪立刻回信告诉爹亲,她过得很幸福,请不必担心。
  然而,无论经过多少封书信往来,琴老先生始终以为女儿说得再是好听,都只不过是在安慰他而已,其实她过得不知有多辛酸,说不定天天被杭家公婆欺凌,又被夫君虐待,苦不堪言。
  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认定,总让琴思泪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是关心小姐您嘛!」碧香指出事实。
  「但他们甚至不相信我怀了身孕,还说我是为了安慰他们而说谎,虽然他老人家对我的孝心很是欣慰,可是说谎毕竟是不对的,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这……这……」琴思泪喃喃道,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事也能说谎的吗?」
  这就太可笑了!
  碧香失笑,忙又硬吞回去。「等小姐生下孩子之后,再请姑爷陪您回门一趟,这不就行了!」
  「但我恐怕夫君没空,他还有生意要照顾呢!」
  「放心好了,对小姐您,姑爷根本就是万灵菩萨:有求必应,没问题的!」
  琴思泪迟疑一下,「可是,爹还说……!」才说几个字,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惊噤声,下意识往门外探两眼!杭傲还没回来,松了口气。「爹说,倘若我又被休回家,他也不会再勉强我嫁了,大哥会照顾我一辈子的。甚至……」
  又停住了,再次往门外探,这回非常谨慎的确认杭傲确实还没有回来,她才敢往下继续说,声音也压低到只有碧香听得见。
  要是让杭傲听到了,她真不敢想象他会有何反应?
  烧屋?
  还是烧人?
  「爹也说,表哥还在等我,他不在意我被休过几次,」她细声道。「如果我愿意的话,嫁给表哥做妾也是可以的,只要表哥是真心疼爱我的就行了!」
  「哇!」碧香惊叹。「这要是让姑爷知道了,姑爷非闹得惊天动地不可!」
  「所以,」琴思泪认真点头。「绝不能让夫君知道!」
  说来可笑,杭傲连自己亲娘的醋都吃,向公婆晨昏定省是媳妇的责任,但每一回她要上静苑时,杭傲就会不满地嘟嘟嚷嚷的。
  「我就知道妳疼老娘比疼我多!」
  「……」
  她能说什么呢?
  如此幼稚的言行,却让她深深感受到杭傲对她的那份痴迷的心,他的人是年轻的,思想是老练的,感情却像个孩子似的极为纯真又任性,霸道的想要占据她一整个人,还有她的每一时、每一刻,就算只是她的一丝头发,他都不愿与人分享。
  说她不高兴是假的,但他的任性霸道也的确使她增添了许多困扰。
  然而,这种困扰也是甜蜜的,使她心动的男人是如此的眷恋她,怎不令人喜悦在心呢?
  如今,她又「老」了一岁,已然是二十六岁「高龄」了,他却不仅使她变贪心了,更让她不时忘了自己的年岁,彷佛情窦初开的少女,竟兴起向他撒娇的冲动,这种幼稚的心态,总是在尚未付诸行动之前,就先吓坏了她自己。
  爹要是知道了,定然会斥责她不知羞耻的!
  不对,这与羞耻无关吧?
  那是……
  没规矩?
  呃……这跟规矩又有何关系呢?
  不知礼?
  又是哪一项礼条扯上这了呢?
  莫非是……
  「老婆,快,快!」
  忽尔,杭傲的人影宛如箭矢般地,咻一下射进屋里来,随手取了一件大氅为琴思泪披上,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
  「娘请了个说书的来府里,说是要讲《桃花扇》,就等我们了,快走吧!」
  瞧,只要是有趣的事儿,他总不会忘了她,不,是第一个就想到她,然后非要她跟着去开心一下不可。
  琴思泪不觉轻轻叹息,她是满足的叹息,却听得杭傲一阵惊慌。
  「怎么了,老婆,哪里不开心了?不想听说书吗?」
  「不,妾身只是……」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好开心、好满足!」
  杭傲松了口气,「唉,说清楚嘛!」喃喃抱怨,「差点没吓死我!」低头看看她的大肚子,再见她秀秀气气地踩着细碎的莲花步,斯斯文文的像蜗牛一样爬,也跟着叹了口气。
  「太慢了,还是这样吧!」说着,干脆打横将琴思泪抱起来,提气纵身飞上屋顶。「这样很快就到了!」
  呼一下就被带到空中去,顿时吓得琴思泪两条粉臂紧紧圈搂住他的颈子。
  这……这……嫁鸡随鸡「飞」,嫁夫从夫「走」,夫君的意愿一定要服从,可是这种事,她能不能小小抗议一下呢?
  她不是嫁鸡,而是嫁夫,可不可以不要飞?
  就在杭傲与琴思泪两人紧「贴」在一起,「你侬我侬」地从傲苑飞往静苑而去之际,蓦闻自蝶苑方向隐隐传来一道尖锐的怪叫声,他们不由疑惑地相对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一个继续飞入静苑里去,一个更卯起来死紧地搂住某人的颈子。
  蝶苑里的事,他们插不上手。
  ******
  「你说什么?」
  这就是蝶苑里传出的那道尖锐得足以划破大理石的惊声怪叫,发出那道怪叫的是兰姨,而承接那道怪叫的是杭龙。
  「我……我喝醉酒,把……把姊姊给赌输掉了!」
  把杭姵给赌输掉了?
  兰姨与杭姵难以置信地瞪住他好半晌,猝然不约而同扬臂甩出巴掌,一个甩右边,一个甩左边,恰恰好可以把杭龙的脸打成一张扁扁的馅饼,没馅儿的。
  那颗脑袋里头根本没有脑子可以做馅儿。
  「你这孽子!」
  「竟敢把我输掉!」
  杭龙狼狈的被打趴在地上,也不敢爬起来。「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你你……」兰姨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还说什么是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要赌人,就不能赌钱就好吗?」
  杭龙脑袋垂在胸前,好像断掉了似的。「人家不肯跟我赌钱嘛!」
  「为什么?」
  「因……因为在那之前,我还欠下了十多万两……」
  兰姨惊吓得猛怞气。「十多万两?!」
  杭姵更是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
  「天哪,你还真是个烂赌鬼耶!」
  不但欠下赌债十多万两,还把亲姊姊都给赌输掉了,这楼子桶得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天哪,这下子麻烦大了,」兰姨颓然坐到椅子上,惶然地手扶额头。「上回妳爹就警告过了,再要有妳弟弟的赌债、酒债,就拿我自个儿的珠宝首饰去卖了还债,别再找他了,他不管,可现在问题这么严重,我又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杭飒恨恨地踹杭龙一脚。「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兰姨无力地问。
  「我先躲到舅舅家!」杭姵第一个就想到先自保再说。「等字据的时限到了,对方找上门来,爹不想管也不行了,最多就是拿钱抵人,这不就行了!」
  好办法!
  可是……
  「要是对方不肯拿钱抵人呢?」这也是很有可能的,说不定对方就是想做杭家的女婿,做杭家女婿的好处可是比实际拿钱更长远。「果真如此,要知道,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信用两字,字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妳爹恐怕真会把妳给人家了!」
  「所以我才要躲啊!」杭姵以「妳真是蠢」的口气说。「就算爹真要讲信用,真要把我交出去,既然我人不在,他们也没辙呀!」
  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但是……」
  「反正姊姊不在,还有妹妹在嘛!」杭姵不耐烦地提醒亲娘。
  「妳是说……」兰姨两眼蓦睁。「杭蕊?」
  「废话!」
  「但杭蕊已订亲了,妳爹不会肯的!」
  年前,杭老爷就替杭蕊定下了亲事,清明过后就要嫁出去了,就像她刚刚说过的,生意人讲究的是信用,既已订亲,杭老爷绝不会毁婚的。
  「那就杭蓉啰!」杭姵满不在乎地提出另一个「替代品」。
  「杭蓉?嗯嗯,说得也是……」兰姨喃喃道,愈想愈有理。「横竖他们不是要钱就是要人,要钱,杭家多的是,要人,就拿杭蓉去抵吧!」
  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她的宝贝女儿就行了。
  她的宝贝女儿可是要嫁到名门大户里去做正室大老婆的,怎么可以糟蹋在赌徒痞子手上!
  「就是这样!」杭姵点头。「顺便还可以把弟弟的前债清一清呢!」
  一语敲醒梦中人,「对厚,一举两得!」兰姨猛拍大腿。
  杭姵好不得意。「没错,所有的麻烦一次就解决了!」
  「姵儿,妳真是太聪明了!」
  「那当然!」
  很不幸的,兰姨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她将会因杭姵的「聪明」而被打入冷宫,不然她一定不敢这么开心的听从杭姵的建议。
  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3』第二章
  进入二月后,天儿总算没那么冷了,杭傲方才允许琴思泪为了到静苑向杭夫人请安,而走出暖呼呼的房间。
  「最好能生个女儿!」
  杭夫人亲热地拉着琴思泪坐一块儿,喜滋滋地抚摸媳妇的大肚子,衷心盼望媳妇能生个孙女给她。
  「不然一旦蕊儿嫁出去,我会很难过的!」
  琴思泪见杭蕊一派娇羞,翠姨也是满脸欣慰,看来杭老爷替杭蕊定下的亲事一定很不错。
  「婆婆,对方是……」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安心,安心!」杭夫人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既是杭府的大小姐,蕊儿自然是嫁过去做正室大老婆的,而对方呢,也是我亲自挑选的人,晋城首富的么子,今年刚满二十,人品很不错,也跟蕊儿一样是个老实人,两人再相配不过了!」
  难怪,是晋城首富的么子,门当户对,又于杭老爷的生意有助,莫怪杭老爷会立刻把亲事定下来。
  琴思泪安心了,杭傲却不满了。
  「我说娘啊,大哥、二哥也有女儿,您怎地不去抢他们的,干嘛抢我的?」
  「我想要从呱呱落地就开始抚养嘛!」杭夫人满怀想望地喃喃道。「就像养我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一样。」
  而杭升、杭儒的老婆生女儿的时候,她根本连床都下不来,要如何妩养娃儿?
  「可那明明是我的女儿!」
  「让一个给娘又怎样!」
  「又不是东西,还可以让来让去的喔?」
  「我说可以就可以!」
  「妳……」
  杭傲本想破口大骂,但一想不对,对方是老娘耶,又不是那个可以随便他欺负的老爹,要是一个不对,娘又歪到床上去病恹恹的了怎么办?
  算了,他认输!
  「那要是生儿子呢?」不甘心的咕哝。「把他的小鸟切了?」
  琴思泪和兰姨、杭蕊、杭蓉,还有两旁伺候的婢女们都赧红了脸儿,唯有杭夫人噗哧失笑。
  「别胡扯!」她又好笑又好气地轻叱。
  「不然咧?」
  「我再等啊,总会等到一个女儿的!」
  「孙女儿!」
  「随便,随便,总之,是女娃娃就归我!」
  现在是在分赃吗?
  杭傲猛翻白眼,懒得多说了,杭夫人却还想再多调侃他几句,就在这时,杭老爷的贴身老仆人慌慌张张的叫进来了。
  「不好了,夫人,麻烦又上门来啦!」
  「又什么麻烦啦?」
  「天就要塌下来的麻烦呀!」
  「……」
  对,天先塌下来砸死这个老苍头再说!
  ******
  大堂厅里,热闹烘烘的,杭老爷父子三人和兰姨,以及三个陌生人,还有跪在地上的杭龙,加上两旁伺候的奴仆,光是人气就旺盛得不得了。
  不过,真正在「热闹」的只有两个人。
  「真是造孽啊,竟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杭老爷激动地挥舞着双臂,狂怒地咆哮,「往常你爱赌,也就是输他个几百几千两,这我勉强还能忍受,但现在,你竟然……竟然……」气得说不下去了。
  原以为杭老爷最多就是劈头一阵乱骂,骂完也就算了!如同往常那样,反正杭家有的是钱嘛,送出去千儿几百的也不痛不痒。
  不料他竟是如此的愤怒,兰姨有点意外,也有点惶恐。
  「龙儿也不是故意的嘛!」她嗫嚅地为儿子辩驳。「他只是喝醉了……」
  「故意?故意?」杭老爷不可思议地一再重复。「爱赌、爱喝哪有什么故不故意的,他就不能不赌、不喝吗?」
  「三少爷不也爱赌、爱喝,」兰姨冲口而出抗议。「您怎么不说他?」
  「对,傲儿也爱赌、爱喝,」杭老爷咬着牙根。「可是他每赌必赢,从来没输过,喝酒也从来没醉过,更别提喝出什么问题来,妳凭什么说他?」
  兰姨顿时语塞。
  「妳说,现在该怎么办?」杭老爷依然高昂着嗓门,怎么也拉不下来。「他竟然把自己的亲姊姊给输掉了,然后呢?真要把姵儿给人家吗?」
  兰姨瑟缩一下,瞄一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杭龙。
  「呃……姵儿一得知这件事,她就……就趁夜逃走了!」
  逃了?
  闻言,杭老爷整个人静默了下来,两道目光怪异地盯住兰姨,盯得兰姨心惊胆战的。
  「老……老爷?」
  「所以,妳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兰姨心虚地别开眼。「我……我……」
  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么……」杭老爷慢条斯理地说。「妳就是故意要拖到人家找上门来,好逼我替龙儿解决这件麻烦?」
  兰姨垂首,不敢吭声。
  「好好好,果然『聪明』,竟然设计到我头上来了!」杭老爷冷笑。「难怪夫人说妳不可靠,真恨我没早听她的!」
  一提到杭夫人,兰姨就不甘心。「不然我又能怎样?」
  能怎样?
  起码要早点告诉他呀!
  至少要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做打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只想到要先顾全好他们自个儿,使得他毫无准备的时间,在仓促间,也只能任由对方予取予求,他们母子女三人实在是……
  太自私了!
  杭老爷摇摇头,恨恨地叹了口气。「好,我会替龙儿解决这件事,但我最后一次警告妳,龙儿再赌出问题,或喝出麻烦来,我会把妳和杭龙、杭姵赶出杭家,往后你们的事,你们自个儿解决吧!」
  赶出杭家?
  兰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不不,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我……」
  「闭嘴!」杭老爷怒吼,转首不再理会她,并使眼色示意老账房去取银票来,再转向那三个来讨「债」的人凝目打量。「你们是外地来的?」
  那是三个生相各异的男人,一个高头大马像只猩猩,又满脸横肉,硬要说他是好人都没人信;另一个瘦棱棱的,尖嘴猴腮,眼神邪得令人起鸡皮疙瘩;最后一个居然是个挺斯文的蓝衫文士,三十多近四十,乍看像个读书人,背后却很突兀地背着把长剑。
  「杭老爷果然眼明。」说话的是蓝衫文士。
  「本地的人不会让杭龙欠下那么多债。」至多几百两,赌场酒楼的人就会上门来讨债了。
  换句话说,蓝衫文士三人是外地到这里来削一票的。
  「我们是从南方来的。」
  「说吧,你们要多少?」
  蓝衫文士尔雅一笑,「这个暂缓一会儿……」好整以暇地将右手的字据揣入怀里,「先来解决这个……」扬起左手的字据。「令郎还欠我们十多万两银子呢!」
  杭老爷很干脆的伸出手。「拿来我看!」
  蓝衫文士也不多废话,直接把字据交给杭老爷,杭老爷飞快的扫视无误,便要老账房按照字据上的数目把银票给他们。
  「好,前债已清了。」
  「确实。」蓝衫文士很满意的把银票收起来。
  「那么……」杭老爷镇定地道。「刚刚你们也听到了,杭姵逃了,所以,你们究竟还要多少?」
  蓝衫文士挂起满脸和蔼的笑。「很抱歉,杭老爷,我们不要银子,只要人。」
  「但你们明明也听到了,杭姵她早就……」
  「那是你们的问题,凭这张字据,我来要人,而你们就得把人交给我,就这么简单,不兴任何花巧的。」
  「可是……」
  「或者杭老爷是要外人都知道,杭家人立下的字据是废纸一张吗?」
  威胁?
  杭老爷皱起眉头,开始觉得不对头了。「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要人!」
  「没人!」
  「杭老爷的意思是说,杭家人立下的字据,确实是没信用的?」
  「你……」
  「用杭龙的妹妹代替姊姊,这总该可以了吧?」兰姨忍不住了,脱口道。
  「兰秀!」杭老爷怒叱,又吃惊又愤怒,终于明白兰姨母女俩自保的手段是多么的自私、狠心。
  「不,字据上载明是杭姵,我只要杭姵!」蓝衫文士十分的坚持。
  「可是杭姵逃走了呀!」没空理会杭老爷的怒目以视,兰姨焦急地道,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的女儿。
  蓝衫文士耸了耸肩。「那是你们的问题。」
  兰姨终于也察觉到不对了,「为什么不能用妹妹代替姊姊?」惊慌地叫。
  蓝衫文士轻轻一拂长衫,「因为我比杭家更懂得诚信这两个字,字据上写的是杭姵,我就只要杭姵,而杭家……」装模作样地摇摇头。「看来杭家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有信用,还是有失信于人的可能,这……」
  「住口!」杭老爷怒喝,咬牙切齿。「你们非要杭姵不可?」
  「对,非杭姵不可!」
  「好,那就给我们一点时间找人,我……」
  「老爷,不行啊!」兰姨惊恐的尖叫。
  「不然妳要失信于人吗?」杭老爷怒问。
  「为何不可?就这么一次嘛!」兰姨低声下气地央求。「姵儿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呀,她……」
  「就算是要我的老命,我也绝不容许失去诚信的名誉!」杭老爷决然道。
  「不,不能这样,老爷,求求您,兰秀给您跪下了……」
  眼见杭老爷态度强硬无比,兰姨不得不跪下去哀求。「老爷……」
  「不许再说了!」
  「老爷,求您……」
  「闭嘴!」
  「老爷……」
  兰姨不肯死心,杭老爷也坚决不改变主意,当着外人的面,两人竟你来我往起来了,一个低声下气,格外凄惨,另一个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你一言、我一语,一句紧接着另一句,剧情紧凑,绝无冷场。
  就在这时,第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也跑出来凑一脚了。
  「好了,好了,兰姨,别再求了,人家要的不是妳的宝贝女儿啦!」
  众人不约而同一愕,讶异地转头看,但见屏风后,杭傲背着两手,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杭夫人等人并没有现身,依然避在屏风后偷听。
  「还有老爹,人家也不会给你时间找人的!」
  懒洋洋地说着话,慢条斯理地坐到杭升下首,大剌剌地跷起了二郎腿,肘弯支在扶手上,手撑着佣懒的下巴,杭傲两眼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蓝衫文士。
  「我没说错吧,这位?」
  蓝衫文士狐疑地回望杭傲。「你是谁?」
  杭傲咧嘴一笑。「杭家正牌的不肖子,老三杭傲,你早就打听过了,对吧?」
  对,他早就打听过了。
  当初选定杭家做肥羊时,他就预先打听过了,杭家老爷是唯一的对手,杭家老大、老二虽稳重细心,但毕竟还年轻,又不够狡猾,根本不足为惧,而老三更是杭老爷早就想踢出家门的不肖子。
  所以,除了杭老爷之外,其他人都不是问题,换句话说,他们得应付的也只有杭老爷一个人而已。
  当然,最笨的就是杭龙,所以他们才会挑杭龙下手。
  但此刻,蓝衫文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似乎哪里估计错误了,分坐两旁的杭家老大、老二始终没出过声,这不奇怪,他们根本就没能力面对这种事。
  然而杭家老三人一出现,劈头第一句话就点出了重点。
  虽然是不肖子,但并不表示他就是笨蛋,是不是他错估了杭家老三在杭家的地位与能力?
  「原来是杭三少爷。」他仔细打量杭傲,分析对方的实力。
  「不敢,不敢,杭家的不肖子!」杭傲嬉皮笑脸地说「客套」话,还抱拳拱拱手,旋即迥眸瞥向杭老爷。「我说老爹,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嗯?」
  「这……」杭老爷迟疑着。
  「不交给我,我就放火烧了咱们杭府!」
  「好好好,交给你,交给你!」
  避在屏风后的人不禁面面相觎,啼笑皆非,琴思泪更是赧然,因为杭傲是她的丈夫,身为妻子,她有点丢脸。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搞笑!
  揽下麻烦后,杭傲这才又转回脸去面对蓝衫文士,「其实,那张字据上的赌注根本不是我妹妹杭姵,而是……」依旧笑吟吟的。「杭家的信用,对吧?」
  蓝衫文士双眉一挑,没否认。
  「至于你们真正的意图呢……」杭傲抚着下巴沉吟,「嗯嗯,要说是杭家全部的财产……不,难度太高了,你不会做这种希望不够高的『生意』,所以……」忽地弹了一下手指。「对了,杭家一半的财产,没错吧?」
  杭老爷猛然瞪圆了吃惊的眸子,兰姨更是惊骇的噎了一声,而蓝衫文士瞇起眼来,却还是不吭声。
  「不过呢……」杭傲笑意更深,还眨着诱惑的眼神。
  「不过?」蓝衫文士狐疑地重复。
  「倘若给你一个机会,可以轻而易举的赢得杭家所有的财产,我想……」杭傲又眨了一下暧昧的眼神。「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杭家全部的财产?!
  「什么机会?」蓝衫文士不由自主地脱口问——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
  「也跟我赌一把!」杭傲不假思索地回答。
  「赌什么?」
  「我这边的赌注是杭家所有的财产。」
  「我这边呢?」
  「很简单……」杭傲轻轻一笑,忽又沉下脸去,神情冷酷,隐隐透出惊人的陰鸶之气。「你的命!」
  不止蓝衫文士,所有听到的人都禁不住倒怞一口冷气。
  拿杭家所有财产去赌一把,这已经够吓人的了,居然还要把人命摆到抬桌上去拚,这可真叫赌到不要命了!
  好半晌后,蓝衫文士才迟疑地问:「你几岁?」
  杭傲又回复吊儿郎当的笑。「二十一,老头子一个啰!」
  才二十一,是年轻气盛,太过于自信吗?
  尽管赌注是他的老命,风险实在太大了,但对方的赌注是杭家所有的财产,在北方,杭家的财富就算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绝不会落到第三去,这诱惑更大。
  只要能够得到杭家的财产,他就可以收山了,一辈子吃喝玩乐,享用不尽!
  「怎么赌?」
  「骰子,比大小。」
  蓝衫文士双眸一亮,难掩兴奋之色。「一次定输赢?」骰子是他最拿手的,不管出不出千,他都赢定了。
  「不,你我轮流各掷一次骰子,只要能赢过对方,就继续掷下去……」
  「不能连续掷一次以上,譬如连续掷到赢对方?」
  「那要比到什么时候呀?」杭傲翻了翻眼。「一次不赢,就算输了啦!」
  好极了,这样他还不赢,老天可真叫无眼了!
  「那么,比大还是比小?」愈说就愈有把握,也就愈迫不及待了。
  「随便你。」杭傲很大方地让出选择权。
  「比小?」
  「可以。」
  「好,赌了!」
  一言既定,当下,双方就各自立下了字据,然后清空茶几,两人各站一边,阵势摆好,就缺「道具」。
  「骰子呢?」
  「我想你身边应该有吧?」
  想削人家,应该随身都携带着「道具」吧?
  「用我的?」
  「对。」
  「没问题!」
  用的是做过手脚的骰子,这下子,蓝衫文士更是百分之一千的把握了。
  「谁先来?」杭傲问。
  「让你先吧!」实在太高兴即将可以名正言顺地赢得杭家财产了,蓝衫文士也很乐于表现一下慷慨的气度。
  杭傲耸耸肩,随手掷出骰子……三、五、六。
  轮到蓝衫文士……二、二、五。
  杭傲……一、三、四。
  蓝衫文士……二、二、三。
  杭傲……一、二、三。
  蓝衫文士……一、一、二。
  杭傲……一、一、一。
  「我赢了。」杭傲懒洋洋地宣布。
  以正常情况而言,三就是最小的数了,旁观的杭老爷不禁松下紧绷许久的气,杭升与杭儒正待欢呼……
  「等等!」
  「嗯?」
  「我还没掷呢!」噙着自信的笑,蓝衫文士掷下骰子,然后,换他宣布,「是我赢了!」
  众人霎时傻眼,目瞪口呆,杭老爷差点昏倒。
  三粒骰子竟然一粒迭一粒地迭成了一竖,最上面的点数正是一点,毫无疑问,一比三小。
  蓝衫文士赢了!
  杭傲满不在乎地耸了一下肩,「我也还没掷呢!」说着,拿起骰子,还是随手就掷了出去。
  四、五、六,顺子。
  现在是比大小好不好!
  「你输了!」蓝衫文士再也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开了大嘴。
  「是吗?」
  「呃?」
  杭傲顽皮地挤了挤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轻之又轻的点了一下几面,下一刻,就在众人错愕的惊视下,骰子垮成了一堆。
  骰子都已经平放在几面上了,还能怎么垮?
  就算真能垮,也还是有点数的吧?
  不,一点也没有,也不对,应该是半点也没有!
  怎么可能半点也没有?
  废话,三粒骰子都碎成了一堆粉末了,还能有什么点!
  所以啦,还有什么点数能比什么也没有更小的呢?
  没有了!
  「哎呀,我赢了呢!」杭傲很夸张的扯出一脸很假的惊喜表情。
  「你你你……你是练家子,出老千!」蓝衫文士惊恐失措地怒吼。
  「那又怎样?」杭傲失笑。「你不也是练家子,也出老千,很公平啊!」
  州官可以放大火,百姓为什么不能点两盏灯?
  「我……我……我……」
  「怎么?」
  「不服气!」
  话落,毫无预警地,猝然一声锵,一道眩目的光华骤闪而至,在众人的失声惊叫中刺向杭傲,而后者却只是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再眨个眼,一切就静止下来了。
  杭傲没动,蓝衫文士也不敢再动。
  蓝衫文士手中长剑的剑尖就停在杭傲眼前一尺处,而且,也就只能到那里为止了,因为,杭傲的武器已然好整以暇地横置在蓝衫文士的颈脖子上了。
  先出的还没到,后出的已先到了。
  但最让蓝衫文士惊骇欲绝的,并不是他输了,而是横置在他颈前的那把一尺短剑,不,那也不能算是剑,最起码,一般的剑身应该是笔直的,但杭傲手中那把短剑的剑身却是弯弯曲曲的,也不对,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那把短剑的剑身是一条腾身飞扬的苍龙……
  「苍龙伏?!」他失声惊叫,不,是尖叫,像女人一样的尖叫。
  「咦,你居然认得这把我师父传给我的武器?」
  果真是苍龙伏!
  那……那……眼前的不就是……是……
  「苍龙小霸王?!」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是江湖中人随便给我乱取的,请不用太在意,不用太在意!」
  谁敢不在意!
  那个武林中最是任性恣意、我行我素的苍龙小霸王,十五岁时就在江湖中闯出令人谈虎色变、退避三舍的名声,并不是说他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大坏蛋,或者干了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歹事,而是,他实在是另类的太可恶了。
  闯荡江湖不是为了闯出什么侠义名声,竟是为了恶整人!
  他们还宁愿他是个杀人为乐的武林大煞星,那种人只要躲远点别惹上他也就没事了。
  可偏偏小霸王哈都不爱,就是爱整人,不管是哪个不长脑筋的家伙惹上他,朋友也没人情讲,他非整到对方不可,你飞上天,他就追上天,你逃进海里,他就跟你跳进海里,你钻土遁地,他照样钻土遁地把你挖出来。
  最最可怕的是他恶整人的手段,保证不会要人命,甚至连根寒毛也不会伤到,事实上,对旁观者而言,还会觉得很好玩,但对被恶整的人来讲,却比上刀山下油锅的酷刑更恐怖。
  小霸王不杀人,但被他恶整的人都宁愿十八年后再来做好汉,下辈子,学乖了的好汉再也不敢去惹到小霸王了!
  蓝衫文士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杭家的……少爷……」
  杭傲笑嘻嘻的,「你输了!」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蓝衫文士得交出他的老命了!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啊!」蓝衫文士吓得满头冷汗,快哭了。「如……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敢动杭家半根寒毛的,真的,我……」
  杭傲耸耸肩,「你输了!」毫无转圜余地。
  无论如何,蓝衫文士都得交出老命!
  蓝衫文士无助地注视着杭傲那张笑意盎然的脸,想到流传于江湖中的一句话,一颗心好像被冰块冻结了似的。
  小霸王笑得愈开心,恶整人的手段就愈恐怖!
  半晌后,他猛一咬牙,决定再赌一次——此生最后一次,两脚忽移,霍地退后一步避开那支苍龙伏,旋即转身拉腿就跑,连同那两个从头到尾一点贡献都没有的大猩猩和尖嘴猴子!看来他们只是来充充场面的,三条人影一溜烟就不见了,他赌的是江湖中流传的另一句话。
  小霸王爱整人,却从不杀人!
  半空中飘呀飘的飘落下来三张纸,一张是杭龙赌输杭姵的字据,另两张是杭老爷替杭龙付出去的十多万两银票。
  蓝衫文士倒也不笨,逃跑之前,没忘记要把烫手山芋留下来。
  杭傲扬手抓住那三张纸,「他倒聪明!」他喃喃道,回身递给杭老爷。「喏,事情解决了!」
  「……」杭老爷傻愣愣地接住,有点不太能接受如此突兀的转变。
  蓝衫文士竟然逃跑了!
  「没其他事了吧?那我要回静苑去陪老婆和老娘了!」然后,杭傲也走人了。
  好半天后,杭老爷才收起茫然的表情,摇摇头,把字据撕毁,将银票交给老账房,再转注仍然跪在地上的兰姨和杭龙,认真端详、思考。
  这对母子,真是令人失望啊!
  或许是年纪大了,女人不再是「必需品」,他终于能够用正确的眼光去看清兰姨的真面目。
  这个女人,好看是好看,也很会讨他欢心,却太自私了,宁可牺牲别人,只想保全她自己,难怪夫人总要他提防这女人,警告他这女人太贪心了,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必然会不择手段。
  过去他从来没信过,但此刻,他相信兰姨真的有可能使出心狠手辣的手段,以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这种女人,他早该避开了!
  至于杭龙,过去看在兰姨的面子上,他一再容忍,现在想来,也是他的姑息宠坏了杭龙。
  往后,他也不能继续姑息下去了!
  还有杭姵,夫人说兰姨母子女三人中,最聪明狡猾的莫过于她,他最应该防备的也是她。
  看来,他最好快快把她嫁出去比较「安全」!
  想到这里,「兰秀,把妳的东西整理一下,带杭龙搬到侧屋去住。」他毅然下命令。
  「老爷……」兰姨顿时悲惨地落下后悔莫及的泪水。
  侧屋是各院伺候主子的奴仆、婢女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她失宠了,杭老爷不要她住在他的院子里碍眼了。
  「倘若杭姵回来,也不许她回蝶苑了,只不过是通房丫鬟的女儿,不配住在蝶苑里,叫她跟你们住一起!」交代完毕后,杭老爷就不再理会那对母子,径自对杭升与杭儒使了个眼色。「跟我来!」
  兰姨母子三人已经是不重要的「东西」了。
  尔后,杭夫人所生的三个嫡子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为争家产而兄弟?墙,这是豪门富户里屡见不鲜的悲剧,为了避免出现那种令人伤心的后果,他得格外谨慎地处理家业的问题。
  希望他们能够了解,他是为了整个杭家着想,并不是因私心而独宠谁。
  ******
  片刻后,杭老爷子的书房里,杭升兄弟俩静待父亲的盼咐。
  杭老爷眉宇微蹙,若有所思地来回注视他们,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下定决心开口。
  「我决定将来要把杭家交给老三,你们认为……」
  虽然杭升与杭儒向来温厚,但毕竟是长子、次子,对于要把家业交给他们的弟弟这件事,杭老爷以为他们多少会有点不服气,所以才迟疑了老半天。
  岂料,他话都还没说完……
  「爹爹英明!」杭升大呼万岁,心悦诚服。
  「老天保佑!」杭儒感恩地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当场跪下来叩谢天地。
  在今天之前,他们还认为,若是杭老爷把杭家交给他们,或许吃力了一点,但应该还应付得过来,然而,经历过刚刚那件事的冲击之后,他们终于了悟,杭家的担子委实太重了,他们实在没有能力扛起来。
  于是,他们不能不开始担心,倘若杭家就败在他们手上,怎么办?
  幸好杭老爷决定要把杭家交给杭傲,免除他们担起家业的「酷刑」,怎不教他们感激涕零。
  「你们不反对?」杭老爷颇意外地问。
  「这个担子太重了,我们接不下来,能交给老三,我们赞成都来不及了,怎会反对呢?」杭升坦然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辅佐老三的!」
  刚刚他们连一句话、一个字都帮不上腔,杭傲却一出现就控制了整个场面,轻而易举的解除了连杭老爷都束手无策的困境。
  除了杭傲,还有谁能接下杭家这个重担?
  「大哥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只不过……」杭儒苦笑。
  「如何?」
  「我只希望老三,呃,不要恨我们!」
  恨?
  好不尖锐的字眼,杭老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咚嗦。「没有这么严重吧?」
  没有吗?
  父子三人面面相觎,一个是亲老爹,两个是亲哥哥,谁不了解杭傲那种狂放任性,不喜受拘束的个性?
  「有!」异口同声,包括杭老爷自己在内。
  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状况,人家是抢家产抢得兄弟?墙,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来,而他们三兄弟却是恨不得能推开远远的,被迫接手的人多半会恨死其他两兄弟,而其他两兄弟也只好乖乖的被恨。
  「那么我想……」杭老爷吶吶道。「最好瞒他到最后一刻。」
  「那是最好的了!」杭升附议。
  「同意!」杭儒更不敢反对。
  标准的乌龟行径。
  至于真到了那一刻,倘若杭傲真要恨他们,他们父子三人也只好摸摸鼻子任由他恨。
  不然还能怎么办?
  ******
  深夜,琴思泪静静地依偎在夫婿胸前,看似熟睡了,其实她根本没睡,两眼还偷偷地往上飘,游移在杭傲那张表情安详,好像睡得不知有多沉醉的俊脸,可是跟她一样,他也没睡,证据是,他一臂圈搂着她的肩,另一手却轻轻地在她的肚子上摩掌着。
  她睡不着,因为她感到十分迷惑。
  白日里,在大堂厅中,杭傲一出面就迅速又有魄力的掌控住一整个情势,再用最轻松又干净利落的手法解除紧张的状况,从头到尾都显得那么的冷静、那么的老练,彷佛他早已经历过无数磨难与困境的重重考验,因此,再是危急的情势也不会使他失去沉着的理智。
  头一回见识到他的这一面,使她惊异无比。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一个顽皮任性的大男孩,但后来,她逐渐了悟到他早已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然而,经过今天之后,她眩惑了。
  倘若不知他的实际年岁,以他处事的手腕,她会以为他是个世故的中年人。
  「夫君。」
  「嗯?」
  「妾身在想……」
  「想什么?」
  「妾身曾提过,夫君的任性与暴躁是不成熟的表现,以及……」
  「我不懂得尊重别人?」
  「是,可是……」琴思泪徐徐落下眼帘。「现在妾身觉得,妾身错了!」
  双眸诧异地睁开来往下瞅,「为何?」杭傲奇怪地问。
  「因为,直到今天,妾身才发现到,其实夫君你一直都很了解自己是什么样子的,」琴思泪轻轻道。「无论是幼稚或成熟的表露,都是夫君你在自主意识下的决定,而非夫君你控制不了自己,事实上,夫君的自制力比谁都强,也比谁都……」
  「嗯?」
  「冷静、成熟!」
  成熟?
  她不觉得他幼稚了吗?
  「是吗?」拉开两边嘴角,杭傲笑得不知有多得意。「妳总算知道了?」
  「请夫君原谅妾身的蠢钝。」琴思泪诚心道。
  「不要这么说自己,妳并不蠢,只不过……」杭傲略一思索。「对了,妳太正经了,有时候,正经也是一种虚伪,妳懂吗?」
  正经?
  虚伪?
  不懂。
  不过这句话却使她恍然顿悟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杭傲为何会如此任性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做个……做个……
  对了,就如夫君前一刻所言,虚伪,他不想做个虚伪矫作的人,他只想做真实的自己,畅意地表现出真实的自我。
  真实与虚伪之间,她也宁愿选择真实,所以,该做修正的是她,而不是他。
  「那么,可否请夫君忘了先前妾身说过的那些话?」
  「妳是说,我的任性暴躁和不懂得尊重别人?」
  「是,请夫君忘了那些话,毋需刻意改变自己。」
  「好,没问题,妳要我忘了,我就忘了!」
  琴思泪欣悦地嫣然一笑。「谢谢夫君。」
  杭傲更高兴。「不客气。」
  太好了,要他改掉自己的本性,还真是满有一点小难度……
  不,一点也不难,问题是,他并不喜欢改掉那些「毛病」后的自己,因为有那些「毛病」的才是他,真要改掉那些「毛病」,那就不是他了!
  因此,虽然他曾下定决心要改掉那些毛病,却又拖拖拉拉的改不了。
  幸好,老婆颁下了「特赦令」,免除他把自己改变成另一个「不是他」的人的困扰,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满足老婆的这项期待呢
  他,只想做他自己。
  思忖至此,忽地灵光一闪,适才老婆主动提出说他不用刻意做任何改变,就做原来的他即可,想必是对他的观感已然大为改观,说不定,她对他也……
  好,马上来试看看!
  「我说老婆……」
  「夫君?」
  「妳……」他若无其事地咳了咳。「呃,我是说,倘若我想要收三两个妾侍丫头什么的……」
  「嗯嗯,妾身知道了,敢问夫君确实数目是几位?」
  「……」
  「安排她们住在月轩可好?」
  「……」
  「还是雨轩比较方便?」
  「……」
  「或者,妾身应该搬出主楼寝室,夫君才好……」
  「闭嘴!」
  「夫君?」
  杭傲咬牙切齿地硬吞下想活活掐死她的冲动。
  好好好,不管他有多么呵护她、宠爱她,她还是不在乎要和其他女人分享他,别说吃醋嫉妒了,搞不好她还乐得少被他「蚤扰」一些呢!
  是怎样,她的心真的比石头还硬?
  还是说,她真的清心淡泊到激不起半丝情?
  可恶啊可恶,这女人比他想象中还难搞,简直是生来挑战他的毅力、智力和精力的!
  不过,这边的人也不会给他认输的啦!
  总有那么一天,哼哼哼,他会让她在乎到连他不小心扫到其他女人一眼都不依的!
  「算了,睡吧!」
  「咦,夫君不收妾了吗?」
  「不收了,不收了!」
  「喔喔,那么……」
  「怎么,还有事?」
  「嗯嗯,妾身是想请问夫君……」
  「给妳问。」
  「先前夫君所言,是在暗示说妾身很虚伪吗?果真是,妾身委实汗颜,敢请夫君直言告知妾身是何时虚伪、哪处虚伪,好让妾身及时改过。」
  「……」
  前言收回,这女人何止一个蠢字可言,根本就是脑残!
     
    『4』第三章
  清明细雨催人哀,漠漠墦头野花开,手端祭品肩扛锹,都为先坟上土来。
  清明时节要上坟祭拜祖先,不管南方、北方都是一样的,但多少有些习惯上的不同,就是晋南和晋北的习俗也不尽相同。
  晋南上坟时男男女女都要到,人人头上插柳枝枯叶,女人还要用描金彩胜贴在两鬓,不燃香、不化纸,蒸大馍、做黑豆凉粉,回家时还要拔些麦苗,并在门上插松枝柏叶或柳条以辟邪。
  而晋北上坟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家是不上坟茔的,还有,冥纸要烧尽,坟上插柳条,并讲究用黍米磨面做饼,俗称「摊黄儿」。
  但南北相同一致的是,在清明这一天里是不起火做热食的。
  这是共同的习俗,不管是晋南或晋北,是南方或北方,千百年来都是一样的,但此刻,某人大概是太闲了,没事干,就很无聊的反对起这项习俗来了。
  那个某人就是……
  「让我老婆吃冷食是不行的啦!」杭傲大声抗议。「我女儿会拉肚子啦!」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大家都忙着捧腹大笑,连琴思泪也笑了个掩口葫芦,虽然有点不太端庄,但没办法,她实在忍俊不住。
  不管是儿子或女儿,都还在她肚子里呢!
  「喂喂喂,你们还笑,真没同情心!」杭傲板起脸来,生气了。「还有妳,老婆,妳最没良心了,居然要陷害自己的孩子拉肚子,太残忍了!」
  对对对,真是太残忍了,更糟糕的是,女儿拉稀屎还是拉在她肚子里呢!
  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琴思泪回身扑入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前闷笑不已。
  杭傲眼底闪过浓浓的笑意,却依旧板着脸。「怎么,知道错了,在忏侮吗?」
  「……」对,在忏悔,泪流不止。
  「好吧,既然妳知道错了,为夫我就慷慨大度的原谅妳吧!」
  「……」谢谢,但她还是得继续忏悔,才能继续泪流不止。
  「啊,对,我想到了!」杭傲一手环住宝贝老婆,一手弹了一下响指,「可以先把冷食放进我嘴里头『温』热了,我再喂给老婆吃,像这样……」话说着,滑稽的嘟起了嘴,很可笑地示范喂食的动作,看上去倒比较像是在亲嘴嘴。
  「这样我女儿就不会吃到冷食了嘛!」他笑得好不得意,「唉唉唉,我真是太聪明了,真佩服我自己!」摇头自我赞叹。
  行了,全体阵亡,杭家祖先的坟茔前,一大票不肖后代笑得东倒西歪。
  「老……老爷,从不知……」杭夫人笑得猛擦眼泪。「从不知咱们杭家也可以像平常人家一样,这么热闹,如此快乐。」
  尽管杭傲根本是在鬼扯,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有意要让大家开心的笑。
  连杭老爷也笑得眼角盈水光,「这孩子……这孩子……」表面上是笑杭傲的胡说八道,心头却感慨无限。「要是他打小就这么窝心懂事就好了!」
  「没有三弟妹,恐怕不可能吧?」杭升喃喃道。
  说得也是,杭傲的蜕变,还有整个杭家的改变,全都是在琴思泪嫁过来之后才开始的,因为杭傲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迷上了琴思泪,也因为琴思泪是如此善良贤慧的好媳妇儿。
  杭老爷若有所思地凝目注视着琴思泪好一会儿,忽地大吼。「思泪!」
  琴思泪骇了一跳,以为杭老爷在指责她的失态,慌忙收起笑容,离开杭傲的怀抱,恭身静立,等待公公的训诫。
  「媳妇在。」
  「过来!」杭老爷指指坟前。「跪下!」
  「是,公公。」琴思泪丝毫不敢迟疑地驱前跪下。
  「欸,竟敢叫我老婆下跪?」见心爱的老婆挺着大肚子,好不辛苦的跪在墓碑前,杭傲当下就神情不善地瞇起眼来。「老头子,你不想活了是吗?」口气更是陰森森的,还刮着寒飕飕的冷风。
  一个字一阵风,十几二十个字就十几二十阵风,话说完,空气也开始结冰了,再多说几个字,可能冰雹就会砸下来了。
  「闭嘴,你也过来跪下!」杭老爷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杭傲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这呆老头子竟敢要我下跪?」
  呆老头子?
  「对,就是你,跪下!」杭老爷没好气地大声命令「伟大的聪明儿子」。
  真不要命了,这死老头子!
  「你……」杭傲正待飙他一个惊天动地,最起码也要来个翻江倒海,然而,他才刚飙出一个字,忽又顿住,两眼往下掉。
  琴思泪扯着他的裤管,两眼央求地瞅着他,凌虐他比铁石还刚强的意志。
  他呆了呆,傻了片刻,叹气,「妈的,跪下就跪下,怕你不成!」双膝一弯,跪下了,就在琴思泪身旁。
  这个从没听过他半句话的不肖子总算矮他一截了!
  杭老爷得意得不得了,「很好!」然后,他也跪下了,双手合什,虔诚地向杭家祖先祝祷。「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让傲儿娶到一个如此温驯孝顺的好媳妇儿,再请祖宗保佑思泪平安顺产,是男是女无所谓,母子均安即可!」
  公公竟然特地为她向祖先祝祷!
  琴思泪顿时热泪盈眶,感动不已,「谢谢公公。」她呢喃,哽咽了。
  杭傲默默地将琴思泪扶起来,圈入怀中,静静地朝杭老爷瞥去一眼,没吭声。
  好吧,看在老头子这番心意——那么明确地表达出对媳妇儿的疼爱,使他老婆那么感动、开心,往后他就多顺着老头子一点吧!
  不过,别太贪心了,只有一点点喔!
  ******
  清明一过,杭傲就开始紧张了,一天比一天神经兮兮的,因为,琴思泪随时都可能开始阵痛。
  就在这个月底,最晚下个月初,他就要升格做老爹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希望有任何事来蚤扰到他,但偏偏老天就是不想让他过太爽,最大的麻烦,就在这时候降临到他头上来了……
  「你你你……你们来干什么?」难得的,杭傲竟然结巴起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云燕燕理直气壮地反问。
  为什么?
  她老爹才刚回老家没多久,她不会是忘了吧?
  「妳还在三年守孝期间啊!」杭傲很用力的提醒她。
  「我来这里守孝不行吗?」云燕燕应答得更流利。
  到杭府来守孝?
  开什么玩笑,杭府的谁死啦?
  「请问,杭家是谁惹到妳了,妳竟然要诅咒他死?」杭傲咬牙切齿地说。「搞不好就是我,嗯?」
  云燕燕窒了一下,「我又没说要诅咒杭府里的谁死,更不可能诅咒四师兄你,是……是……」两眼蓦而一转,「是大师兄说我可以到这里来守孝的嘛!」很利落的把责任推给最无辜的人了。
  「咦?我?」姜世麒错愕地呆了一下,继而无奈苦笑。「四师弟,小师妹心情不好,你不能让她到这里来散散心吗?」
  散心?
  杭傲不可思议地翻了翻眼。「请搞清楚,大师兄,你要如何宠爱师妹是你自个儿的事,别牵拖上别人好不好!」
  「但师妹只是想到这里来散散心,这要求并不过分呀!」姜世麒辩驳。
  这还不过分?
  「杭家没有人死,但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杭傲没好气地提醒他。「彼此既不是亲戚,也不是什么世交至友,师妹竟要到杭府来守孝,你以为我爹娘会怎么想,是存心要触他们的霉头吗?」
  姜世麒顿时哑口,终于想到这么做的不合宜。
  「我娘的身子才刚好点儿,要是因此又病倒了,」语气愈说愈冲,恨不得立刻去拿支扫把来把他们全扫出大门去。「你要负责吗?」
  那种事谁敢负责!
  姜世麒张口无言,哑然以对,因为杭傲讲的是理,就算他想勉强杭傲,但只要他是无理的,就勉强不了杭傲。
  然而,向来任性的云燕燕从来都懒得用脑子去关心一下「别人的事」,而在眼下这一刻里,她更是铁了心硬要耍赖到底,依旧摆着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要这样,你又能拿我怎么办?」的刁蛮神情给杭傲看。
  总之,谁死谁活谁又病得东倒西歪,全都不关她的事,她就是要死赖在这里,他又能怎样?
  他不能拿她怎么办?
  好,那就换个人来「拿她怎么办」吧!
  杭傲嘲讽地冷哼一声。「还有,你们是不是忘了,杭府的主子是我老爹,不是我,并不是我说了就算,是我老爹说的才算,他才是杭家的老大。而我老爹,为了娘的身子,我敢说他绝不会同意,你们又凭什么赖在这里不走?」
  这么一说,云燕燕不想傻也傻住了。
  她可以跟杭傲耍刁耍任性,因为他是她爹的徒弟,就算他再讨厌她,看在她爹份上,多少也要忍让她几分。
  然而,她并不是杭老爷的什么人,甚至连晚辈都谈不上,两者之间唯一算得上关系的,只是杭老爷认识她是杭傲的师妹,除此之外,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连最起码的招呼都没打过。
  她才懒得浪费时间做那种向长辈请安的无聊事呢!
  所以,就算她厚着脸皮要跟杭老爷耍赖,杭老爷也不会有兴趣吃她那一套,多半一脚就把她踹出大门外去了!
  她有武功,杭老爷踢她不出去?
  没问题,在这种时候,不肖子杭傲必定会兴高采烈的举手喊「有」,自愿客串一回道地道地的孝子。
  老爹要赶人?
  行,就交给他吧,保证三两下就清洁溜溜了!
  然后,就轮到她拿他没辙了,因为她的武功远远及不上杭傲,连大师兄也打不过小师弟,杭傲只要伸出两根手指头,就足够将他们两人一个弹到西域去流浪,另一个弹到北海去牧羊兼守孝了。
  「那我不守孝了,来这边散心就好,这总行了吧?」
  风水轮流转还真是快,这回轮到杭傲和姜世麒傻眼了,两人面面相对,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不守孝了?
  这个任性无理的鬼丫头,她以为守孝是什么?玩游戏?想玩才玩,不想玩就可以不玩了吗?
  真是胡闹!
  见云燕燕当下就打开包袱翻找便服,以便换下身上的孝服,杭傲正准备破口大骂,姜世麒忙对他使去央求的目光。
  「由她吧,四师弟!」
  由她个鬼!
  不过……
  杭傲咬了咬牙,「好吧,看大师兄你的面子,就由她一次,但我警告在先,她要是闯出什么事来惹恼了我爹娘,我可不会替她说半句话的!」冷笑。「不,我最好说老实话,说我赶不走她,如果他们能替我赶走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以前容忍她,是看在师父面上。
  现在容忍她,是看在大师兄面上。
  因为,迷恋一个女人的感觉,那种想要宠她、爱她,满足她所有愿望的心意,他再理解不过了。
  只不过,他们迷恋的女人不同型而已。
  他迷恋的女人是天底下最纯净、最美好的女人,而大师兄迷恋的恰好相反,是天底下最可僧、最可恨的刁蛮女!
  真是同情大师兄!
  「讨厌啦,四师兄,你就爱说这种反话来逗我!」云燕燕不依地娇声道。
  最好是在逗她!
  杭傲翻着白眼转身离去。「添福会安排你们住到客苑去,麻烦你们别乱跑,不然迷路了我可不管!」
  云燕燕曾在杭府里住过好一段日子了,她不会迷路。
  但大师兄是头一回来,杭府又像迷宫似的大,他肯定会迷到边关去,找不到路上茅房。
  「四师兄,你要上哪儿?我陪你去!」
  「不必,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陪……」
  「可是人家……」
  「更何况,我是要去找我老婆谈情说爱,可不欢迎妳来做夹肉烧饼!」
  「……」
  急切的脚步蓦而像定桩似的定住了,云燕燕瞇眼盯住杭傲的背影,娇美容颜上的神色陰森得令人胆寒,隐隐几分若有似无的恨意。
  杭傲看不见,但姜世麒看到了。
  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凝住云燕燕,想到师父临终前的交代,他认真的思索该如何做最好?
  耐心的等候?
  没问题,海枯石烂他都等。
  可是,该怎么等呢?
  ******
  偷偷摸摸的,杭姵从杭府后门溜回家来了。
  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她也猜想得到某些人会对她的做法感到不满,尽管如此,那也顶多过个两、三个月后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事了。
  孰料,情况竟大出她意料之外……
  「娘,怎会这样?」
  岂有此理,他们竟被赶到仆人的侧屋来住了!
  「这回,妳爹他是真的生气了!」兰姨抹着眼泪,悲惨的呢喃。「他……他不要我了!」
  那她不就惨了!
  「这怎么行,那我不就做妾做定了!」杭姵第一个考虑到的还是自己。
  「我有什么办法,妳爹怪龙儿太不长进了……」兰姨恨恨地朝瑟缩在一旁的杭龙瞪去一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怪我们母女俩太自私了,所以就……」
  自私?
  是在说她先逃走了吗?
  那怎能怪她!
  「难不成爹是要我乖乖的跟那些痞子走吗?」杭姵不以为然地忿忿道。「那我一辈子的幸福怎么办?他就不关心吗?」
  「他是说,我们不该想要拿杭蕊、杭蓉去顶替妳,好解决龙儿惹来的麻烦。」
  那又怎样,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己所不欲自然要转嫁到别人身上去,她哪里错了?
  「可恶,就知道爹只关心杭蕊、杭蓉那两个死丫头!」
  「妳爹还说要尽快找个能够压制妳的对象,把妳嫁过去!」
  压制她?
  「妾?」
  「不然咧?妳还在作梦,真以为能坐上正室大老婆的位置吗?」
  杭姵没吭声,只是拧着眉头开始走过来又走过去,苦苦思索能够解除目前困境的办法。
  嫁人做妾?
  死也不!
  但娘既已失宠,想说服爹爹改变主意就变成不可能的任务了,就算爹把当家宝座交给三哥去坐,那更惨烈,她多半连妾也做不成,只有做通房丫鬓的份!
  除非……
  ******
  曾经,杭夫人嘲笑儿子是第二十五孝的孝子——孝顺妻子,任何人来看,杭傲也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孝子」,无论是吃饭睡觉、聊天散步,他都是个最佳「孝子」的典范,几乎时时刻刻都黏贴在琴思泪身边,呵护她、照顾她,就差没替她脱裤子拉屎。
  几乎。
  虽然杭傲恨不得把老婆拴在裤腰带上,以便随身携带,但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琴思泪也确实不太方便让他拴在裤腰带上,偏偏他又有不得不走开的时候,或者老爹大人传唤,或者要处理他自个儿的生意。
  每当这种时候,杭傲总是会先把添福和碧香抓来反复地、一再地千叮咛、万嘱咐,还很认真地考虑要把「注意事项」一条条纹身在他们背上——
  碧香可以看添福的背,添福可以看碧香的背。
  要不是琴思泪啼笑皆非地说太可笑了,他才不得不打消这个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笑的主意。
  哪里可笑了?
  明明他再正经不过了说,他们还给他笑成那样!
  总之,他要添福和碧香代替他好好「保护」琴思泪,千万别让任何人「欺负」到琴思泪了。
  直到口水都吐干了之后,他才千般不舍,万般流连,一步一回首地离开傲苑。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再怎样,添福和碧香终究是下人,是下人,就有他们挡不住的对象……
  「对不起,我们姑爷(少爷)不在,请改天再来!」
  添福和碧香异口同声赶人,两个人两根人柱,稳稳地种在傲苑入口处,留下来的空隙谁也钻不过去,除非要过去的是一片木板或一张纸。
  不过,他们也只挡得住一般人,对象要是练家子,人柱就会变断柱了。
  「我又不是要找你们少爷,是要找那个女人!」
  云燕燕斜睨着眼,语气不屑,表情更是轻蔑,好像不用提到琴思泪的名字,光是讲到「那个女人」这四个字就会脏了她的嘴似的。
  那个女人?
  真失礼!
  「请问妳是在说谁?」碧香故意装作不懂。
  妳?
  好没规矩的奴才,竟敢直呼她「妳」!
  云燕燕两眼怒睁。「妳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呀!」碧香无辜地眨巴着眼,「就是那位明明被我们姑爷讨厌得要死,偏偏还拉厚了脸皮,死缠着我们家姑爷不放的师妹小姐嘛!」最后一个字才刚吐出口,啪的一声,她已经被一巴掌扫飞到一旁去数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了。
  人柱断了!
  眼见云燕燕乘机飞也似的越过傲苑门口,直往里闯去,忠心的婢女手挥去满头星,顾不得安慰肿了半边的脸颊,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一边命令添福,一边急急忙忙追上去。
  「快,快,快去找姑爷,快呀!」
  碧香跑得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就像屁股着了把火似的卯起来追!
  可是,人家是有武功,没翅膀也会「飞」的人,她这个只会扫地抹桌子的丫鬟又凭什么跟人家追?
  不过眨了两下眼,追人就变成追空气了……
  ******
  三月,正是春暖花开时,温度回暖了,百花竞放,争妍斗艳,淡淡的花香也愈来愈浓郁,随着习习微风飘拂而来,丝丝诱引着琴思泪,使她好想到亲手整治的花园,看看她亲手栽种的百花是否已盛开。
  但,就如同在何家那八年里,由于何啸云的自私,她的生活范围被局限在她自己的小院子里时一样,此刻,她又被「圈禁」在傲苑里了。
  理由是,她即将临盆了,而云燕燕又死赖在杭府里不走,她离开傲苑不安全。
  不过,琴思泪并没有任何怨言,依旧过得十分惬意、十分满足,她知道杭傲是为了她好,更何况,她并不是永久被「圈禁」,只是暂时而已。
  此外,傲苑的范围包括三大院、六小院和四小园,还有一座莲花池,比何家的小院子大上几十倍不止,初至杭府的人,光是在傲苑里就会迷路了,得摸上好几天才搞得清楚东西南北在哪里。
  更别提傲苑里有多少个奴仆、丫鬟等着伺候她,有时候,她都会自觉过得太享受而感到惭愧不已。
  这种生活,真要抱怨,也无从抱怨起吧!
  「原来妳在这里!」
  在傲苑里转了大半天转得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终于在莲花池畔找到琴思泪,云燕燕见后者悠哉悠哉地在喂养莲花池里的鱼,心头更是不爽,恨不得一把将琴思泪推进莲花池里,淹死她算了!
  琴思泪闻声回过眸子来,见是云燕燕,不禁愕然。「云姑娘找我?」夫君不是不许他师妹进傲苑里来的吗?
  而且,云燕燕要找的应该是杭傲,而不是她吧?
  「对,我就是找妳,想研究研究……」绕着琴思泪打转,云燕燕鄙夷的视线在琴思泪身上来回端详。「妳这个老太婆究竟是哪里迷住了四师兄了?」
  老太婆?
  琴思泪哭笑不得,「夫君与我是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成亲的。」却也满怀同情。
  又是一个倾心于杭傲,却得不到响应的女孩子。
  这种女孩子,她不能心平气和的请对方死心,因为对方听不进去;也不可能摆出正室大老婆的架式来请对方别再来缠着杭傲,因为她没有那种气势。
  所以,她只能临机应变,见招拆招。
  「但那个媒婆不是骗了你们双方吗?」云燕燕振振有词地说。「干嘛还要乖乖成亲?」
  「这……」她该怎么说呢?
  老实说杭傲在新婚夜里就不允许她「不认账」?
  就算她再是鲁钝,也知道这种话不会是对方所乐于听见的,而对方所乐于听见的又不是事实。
  爹爹告诫过她,无论如何,说谎就是不对。
  「不然,妳也可以叫四师兄休了妳呀,反正妳也不是头一次被休。」
  「……」
  「喂,妳干嘛不回答我?」
  琴思泪轻叹。「云姑娘要我说什么呢?」
  云燕燕美目一瞪。「妳是笨蛋啊妳,当然是说我想听的话呀!」
  「云姑娘想听什么呢?」琴思泪温和地请教。
  「我?」无理取闹的人本来就没准备什么台词,琴思泪这么一问,云燕燕反倒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想了半天……「啊,对了,我想听妳说不想嫁给杭傲!」
  琴思泪认真想了一下。「未嫁前,我原本是不想再嫁的。」这是实话。
  云燕燕满意的笑了。「那妳可以叫四师兄休了妳呀!」
  琴思泪更仔细思索片刻。「新婚夜,尚未见到夫君之前,我原也是想请夫君休了我的。」这也是实话。
  「那为什么不说?」
  「夫君没给我机会说。」依旧是实话。
  「胡说,你们都成亲快一年了,哪里会没机会说?」
  「但……新婚夜后,我就不想说了。」还是实话。
  「为什么?」
  「……」
  琴思泪左右为难,不能说谎,可也不能说实话,否则对方必然会更生气,这么一来,她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而云燕燕则是愈问愈火大,她也知道对方的回答八成不会是她想听到的,但一把不甘心的怒火,逼使她想要强迫琴思泪回答她,一旦琴思泪真敢说出她不想听的话来,她就有「理直气壮」的理由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的了!
  「说呀!」
  「……」
  「到底是为什么,快说呀!」
  「……」
  「喂,妳这老太婆,问妳话不回答我,看不起我是不是?」挥舞着拳头,云燕燕张牙舞爪的准备要「教训」人了。「信不信我把妳揍成一片肉饼!」别说她没警告过对方。
  总之,不管对方说不说,或说出任何回答,她都可以掰出「理由」来「教训」对方一顿!
  「云姑娘,」琴思泪不由苦笑,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呀!「休妻与否,这是夫君的权利,身为人妻,我并没有多言干涉的权利呀!」没办法,推给夫君好了。
  毕竟,这原就是杭傲的问题。
  「那好办,」云燕燕毫不犹豫地说道。「四师兄最讨厌人家烦他了,妳只要一直、一直烦他,烦到他受不了,自然就会休掉妳了!」
  可是她并不想被休啊!
  更何况……
  「我不懂得如何烦人。」
  「说妳笨还真是笨,妳就一直缠着他,说一大堆有的没有的话……」
  「但夫君一直跟在我身边,」琴思泪脱口道。「问东问西,嘘寒问暖,我根本没机会……」
  刷一下,云燕燕脸色拉下来,「妳说什么?」陰沉得彷佛刚抹上一层锅底灰。
  事实。
  「呃,我是说……」琴思泪直叹气,在心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妳这死老太婆!」云燕燕终于忍不住尖声怒骂起来。「叫妳做妳敢不做!」
  琴思泪苦笑更深。「但我……」
  「我懂了!」云燕燕怒火冲天,鼻孔冒烟,因为琴思泪不听她的话。「妳根本就不想离开四师兄对不对?妳想死缠住四师兄不放对不对?好,我就好好修理妳一顿,看妳怕不怕,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声落,呼的一下,一道蕴含着十成功力的拳风已然飞向琴思泪而去,存心要让琴思泪不死也去半条命。
  除去琴思泪之后,四师兄才会把心拉回到她身上来。
  而琴思泪却还搞不清楚状况,纳闷地看着云燕燕朝她挥拳而来,心里还在思忖着:夫君的小师妹要打她吗?
  为什么?
  两人一个下狠心挥拳头,一个连躲都不晓得要躲,看上去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场面,眼见云燕燕那力道十足的拳风即将沾上琴思泪高高隆起的小腹……
  「我杀了妳!」
  随着狂怒的咆哮声,另一道掌风猝而劈至,掌势比云燕燕的拳风更为凌厉威猛千百倍不止,大有将云燕燕一击毙于掌下之势,云燕燕顿时骇傻了,拳风定住了,换她连躲都忘了要躲了,不过,就算她真要躲,恐怕也躲不过……
  「师弟不可!」
  适时,横里飞来另一人,悍然无惧地挥掌迎向那惊人的掌风,顿时轰的一声,咚咚咚退了好几步,勉强接下杭傲那一掌。
  「师弟,你太过分了,怎可施出这等杀手对师妹呢?」姜世麒怒叱。
  「我过分?」杭傲爆吼。「她想杀了我老婆,那就不过分吗?」
  「这……」姜世麒窒住了,转而望向云燕燕。「师妹,妳……」
  有靠山了,云燕燕马上镇定下来了。
  「人家只是玩玩嘛!」躲在姜世麒身后,她满不在乎地自我辩解。
  「玩玩?玩玩?」杭傲不可思议地重复。「玩妳娘个屁!不说我老婆根本不懂武功,哪能跟妳玩那套,就算她会武功,此刻她身怀有孕,临盆在即,哪禁得起妳这种粗鲁的玩法!」
  「玩不玩得起是她的问题,与我何干!」云燕燕嘟嚎。「我偏就是要这样玩,怎样?」
  「妳……」杭傲怒极,挥掌又待劈出。
  「师弟!」眼见杭傲神色不对,姜世麒忙站前一步挡住杭傲。「你也知道师妹的性子,她只是……」
  「我就是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才反对让她留下来,但师兄你……」
  「她心情不好呀!」
  「所以就可以不顾我老婆的安全?」
  姜世麒张嘴,却是无言。
  他宠爱小师妹,可以由着云燕燕做任性无理的要求,但也不能因此而罔顾他人的生命呀!
  就在这时,突然又冒出另一个声音。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吵吵闹闹的?」
  原来是杭老爷,刚刚他在书房里和杭傲讨论生意上的问题,却被添福一句话叫走杭傲,看杭傲神情愤怒,他便也好奇地跟来看看。
  一见是老爹,杭傲立刻上前「告御状」。「正好,老爹,你来评评理,师妹正在重孝期间,她不乖乖在老家守孝,偏偏要到咱们家来散心,这也就罢了,她想嫁给我,我不要她,她就拿我老婆出气,竟然想杀了思泪,这……」
  杀人?
  「什么?」尚未听完,杭老爷便是一声惊骇的怒吼,「这等任性蛮横的女孩子家,就算你要娶她,我都不许!」他愤怒地摇摇头。「守孝不乖乖守孝,还到处乱跑,真是,长辈都没教过妳什么叫礼吗?」
  这死老头子,竟敢说就算四师兄要娶她,他都不许,活腻味了吗?
  「没教过,那又怎样?」云燕燕咬牙切齿地顶嘴。「关你屁事!」
  「妳妳妳……」这下子,杭老爷真的火了。「傲儿,赶他们出去,杭府不是给人守孝,也不是让人散心的地方,这里不欢迎他们,叫他们滚!」
  「是,老爹!」杭傲眉开眼笑的领命,转身。「请吧,两位!」
  「不,我不走,就是不走!」云燕燕双手扠腰,摆出一副「我就是不走」的姿态,「你又能……」娇躯软软的倒下,正好落入姜世麒怀里。
  收回点袕的手指头,杭傲笑吟吟地摆出一手。「大师兄,请吧!」
  长辈都在赶人了,他还能如何?
  姜世麒无奈苦笑,歉然点了一下头,便抱着云燕燕转身离去了,想到要如何劝慰师妹,他还有得头大的呢!
  姜世麒一走,杭傲就唬一下猛然回过头来,恶形恶状地对着琴思泪怒吼。
  「妳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派了一大堆人跟着妳吗?妳又叫他们到哪里去帮忙了?」
  没见他对她如此凶狠过,琴思泪不觉瑟缩一下。「妾身……妾身……」
  「好了,好了!」杭老爷忙上前打圆场。「明明是你师妹不好,又不是思泪的错,你凶她干嘛呢?别吓坏了他们母子俩了!」
  母子俩?
  「应该是母女俩吧!」杭傲喃喃自语,旋又表情狰狞地放嗓门咆哮。「那又有谁来同情我呢?」
  「你又有哪里值得同情啦?」杭老爷纳闷地问。
  「哪里没有!」杭傲更是冒火。「当我一见到师妹的拳头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打到我老婆身上时,我的三魂七魄当下就飞跑了两魂六魄,老爹你为什么就不可怜我一下?」
  杭老爷耸耸肩。「反正还剩下一魂一魄,够你搞怪的了!」
  琴思泪慌忙掩住嘴,差点笑出声来。
  杭傲的嘴角也怞搐了一下,「死老头,你闭嘴!」继续瞪住琴思泪。「说,妳身边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琴思泪轻叹,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见杭傲气得脸色都变了,想想,也许自己真的有哪里做错了而不自觉,那么,她最好听话一点,先乖乖回答杭傲的问题,再来请教夫君,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往后她一定会加倍小心避免再犯。
  「呃,妾身见今日天气很不错,就想出来散散步……」
  杭傲往上瞄了一下温暖和煦的太阳。嗯,的确,这种天气,出来散步是个好主意。
  「散步来到了这里,妾身又觉得,在这里看书做女红应该很是惬意……」
  环眼扫视周围一圈,杭傲颔首。也没错,这里环境好,很清静,确实是看书做女红的好地点。
  「所以,春桃和春月就分别替妾身去拿书和女红……」
  杭傲点点头,总不能劳累老婆自个儿回去拿吧?
  「添寿和添禄去搬锦榻和茶几……」
  对对对,要搬锦榻,虽然重了一点,但老婆挺着个大肚子,坐寻常的椅凳太辛苦了。
  「春晴和春香也上厨房去,说要替妾身沏茶做点心……」
  杭傲满意的笑了,那两个丫鬟也很体贴机伶嘛!
  「最后,听说云姑娘在前头闹着要进傲苑里来,添福和碧香就赶去阻止……」
  杭傲的脸皮又拉长了。那个刁蛮丫头,早晚他会狠狠地修理她一顿!
  「结果,妾身身边就没人了,敢问夫君,不知妾身是哪里做错了,请夫君明白告知,妾身往后定然不再犯。」
  「……」
  「夫君?」
  「咳咳,我……呃,我会多派十个,不,二十个丫发、仆人在妳身边伺候!」虽然云燕燕被赶出杭府去了,但杭傲知道,她绝不会乖乖回山上去守孝,而大师兄根本就管不住她。
  可恶,到底要怎么做,那丫头才会死心呢?
     
    『5』第四章
  就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初,琴思泪顺利产下一个清秀纤细的小女娃。
  「不幸」的是,小女娃的模样儿虽然有九成像杭傲,俊俏美丽,但个性却十足十像琴思泪,一整天下来,除了肚子饿要喝奶,以及尿布湿不舒服之外,她都乖乖睡她的觉,半声不哭。
  于是……
  「敢问夫君在做什么?」
  「逗我女儿哭。」
  「逗她……哭?」
  「虽然这丫头性子像妳,不爱哭,但只要从小『培养』,相信她长大后就会是个爱哭的泪娃儿了!」
  「……」
  可是,杭傲还没「玩」够宝贝女儿,百禄喜宴一过,小女娃就被杭夫人堂而皇之的「绑架」了。
  「我早预定了,女娃儿就归我!」
  「其实杭府里,最霸道的莫过于老娘妳了!」杭傲不情不愿地嘟嘟嚷嚷。
  「不服气来咬我啊!」杭夫人抱紧了娃儿,说不还就不还。
  「我的牙齿太嫩了,咬不动老人家的肉,」杭傲咕哝。「怕一口咬下去全掉光了!」
  「你说什么?」
  「没,我是说,请问老娘妳要拿什么喂我女儿?刀削面还是驴肉包子?」
  「干脆拿饽饽喂她算了!」杭夫人没好气地笑斥,「告诉你……」她得意地与翠姨相觑一眼。「早两个月前,我就找好了两位奶娘,保证饿不着我女儿的!」
  哇靠,连奶娘都请好了?这老太婆,打定主意要做强盗就是了!
  「孙.女.儿!」杭傲咬牙切齿地提醒老人家健忘的脑子。
  「随便啦!」
  「这种事能随便的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
  「……」
  好吧,好吧,看在杭蕊在半个多月前嫁出去了,老娘和翠姨也的确很难过的份上,他这个「孝子」就牺牲一点,女儿让给她们去安慰一下吧!
  「老婆。」杭傲可怜兮兮地瞅定琴思泪。
  「夫君?」琴思泪疑惑地回觑他。
  「我知道生孩子很辛苦,不过,能不能再辛苦一次,再生个女儿给我?」
  「夫君不想要儿子吗?」
  「那就不必了,我大哥、二哥都有养小鸟,不缺我来养,我只要美丽可爱的小花儿!」
  「是,夫君。」
  「要那种很会哭的泪花儿喔!」
  「……」
  琴思泪很是欣慰,谁家的媳妇儿像她这么轻松的,只求生女,没有生儿子的负担,不过,她也明白,这是杭傲的体贴,是他刻意不让她有任何负担的。
  她的夫君,真的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虽然她年长于他,五年的落差,曾经让她以为,无论是在实质上或思想上,那都是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然而,一年多来,她逐渐了解到,实质上的差距或者永远无法跨越,但其他方面却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她的丈夫是一个如此特别的男人,年岁虽轻却相当成熟老练,世故中又透着几许幼稚,任性暴躁又风趣幽默,可说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
  可是,当别的男人只看得见背负在她身上的污点——不但是个老女人,相貌平几,又是个被休再醮的弃妇,他却完全不以为意,反而一心认定她是最值得他宠爱的女人,然后全心全意的疼爱她、呵护她,这样的男人,怎能不让她心动!
  而女人一旦动了心,就很容易动情了。
  每多相处一时,为他而牵动的情思就愈来愈深挚,每多相处一刻,年岁上的隔阂就离她愈来愈遥远,每多相处一日,离不开他的感觉就愈来愈强烈。
  以前虽觉得他是一个俊俏好看的男人,然而她向来不重外表,便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不知何时开始,她总会不知不觉的把视线定着在他脸上,不知不觉地看痴了眼、看失了神。
  不是因为他好看,只是很单纯的想看他、爱看他。
  有时候被他发现她在偷看他,她会赧然收回目光,他却挤眉弄眼装怪脸,害她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他就是爱逗她。
  然而,她最爱的是,夫婿那双占有欲十足的手臂圈搂住她的感觉,那温暖又宽阔的胸膛,那充满怜惜与疼宠的拥抱,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幸福。
  幸福的滋味,她终于品尝到了。
  「老婆。」
  「夫君?」
  「再过一阵子,等我不那么忙了,我再带妳回门,嗯?」
  「谢谢夫君。」
  嗯嗯,她是该回门一趟了,不为别的,只为让爹爹安心,让爹爹亲眼瞧瞧,他的女婿是多么疼爱他的女儿啊!
  ******
  另一方面,就如杭傲所料,云燕燕被赶出杭府后,不甘心就这样回山上去,姜世麒只好在城外租下一楝房子暂住。
  「可恶!可恶!可恶!」云燕燕憎恨地咒骂不已。
  「师妹……」姜世麒在一旁无奈苦笑,不知该如何劝解她才好。
  「那个死老太婆,叫她听我的,她竟敢不听,实在太可恶了!」
  她又凭什么要人家非听她的不可呢?
  「这……师弟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称不上老太婆吧?」
  「都快大上我十岁了,还不够老太婆吗?」云燕燕振振有词地反问。
  「那我不就是老太公了?」姜世麒喃喃道。
  装作没听到,云燕燕继续恨她的,「真不知道四师兄到底是迷上那个老女人哪里了?」恨得满口牙都差点咬碎了。「对了,是邪术,那个老女人肯定是使邪术迷住了四师兄!」
  邪术?!
  姜世麒哭笑不得。「师妹,妳想太多了吧?」
  云燕燕横横地瞪他一眼,「不然四师兄怎会迷上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猛一咬牙。「好,我就等四师兄不在的时候去一刀砍了那个老女人,看她还能不能使邪术害四师兄!」
  要杀师弟妹?
  姜世麒骇然一惊,「万万不可!」慌忙道。
  不可?
  还万万?
  云燕燕神色陰森地瞇起美眸。「为何不可?难不成大师兄你也迷上那个老女人了?」
  姜世麒无奈地叹了口气。「妳杀了师弟妹,妳以为四师弟会放过妳吗?」
  不,不会,杭傲肯定会天涯海角追杀她,谁也阻止不了他!
  云燕燕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地勾起一弯狡诈的、诡谲的、令人见了心里发毛的笑。
  「不能杀,那就赶走那个老女人!」她断然道。
  「妳……」觑着她唇上那弯冷笑,姜世麒不安地咽了口唾沬。「想怎么做?」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云燕燕陰森森地道。「现在,我要大师兄你回山上去替我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拿……」云燕燕小小声说出那样东西的名字,姜世麒当下即大大骇了一跳,脸色发青暗暗声吟不已。
  完了,完了,小师妹肯定会闯大祸的,这下子,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
  在蝶苑过惯了奴仆伺候的大小姐生活,转眼间被赶到窄小的偏屋里过自己伺候自己的苦日子,杭姵说有多不服气就有多不服气。
  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而逃命,到底是哪里错了?
  但,娘亲失宠了,杭老爷连见也不愿见她一面,想找琴思泪说项,却连傲苑都进不去,她根本无计可施。
  尔后,在杭蕊嫁出去后不久,又听说杭老爷打算要把她嫁给邱老爷做八姨太,不然就是做张员外长子的三姨娘,而且中秋前就要让她嫁出门了,这么一来,她又非逃不可了。
  「妳又能逃多久呢?算了,姵儿,认命吧,别再梦想做正室大老婆了!」自从失宠之后,兰姨反倒想开了,争了大半生,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再争下去,恐怕连安身之地都要争没了。
  不,能平平稳稳过完下半辈子就好,她再也不想贪什么地位了。
  「要我做妾室,死也不!」杭姵不甘心地道。
  「那平祥香铺老板的独生子,他愿意正正式式娶妳回去做大老婆,将来那家铺子就是你们的了,妳……」
  「不要,那只是一家见不得人的小铺子,配不上我!」
  是是是,小家小铺是配不上她,但她怎不想想,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的女儿,又怎配得上名门大户呢?
  兰姨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但如果妳这一走,妳爹不再让妳回来了呢?」
  不让她回来了,可能吗?
  很有可能!
  杭姵脸色微变。「那……那……到时候再说吧!」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不冒这个险。
  总之,她绝不做妾室!
  然而,拎着包袱才刚溜出杭府后门,她就碰上了云燕燕,后者状似守在那边等候许久了。
  「终于等到妳了!」
  「呃?」
  「有件事想找妳合作,走,咱们一起好好合计合计!」
  半个时辰后,城外,两个同样自私又任性的女孩子,为了不同的目的,合伙设计陰谋。
  「果然是好主意!」杭姵衷心赞叹。
  「那当然,看是谁的脑筋想出来的嘛!」云燕燕跩得二五八万的。
  「这么一来,三嫂不离开也不行了!」杭姵沉吟。「不过……」
  「不过怎样?」
  「三哥一定会去找三嫂的吧?」
  「无所谓,四师兄那个人啊,根本没多少耐性,」云燕燕嗤之以鼻地道。「就不信他能够找多久!」
  「也对,」杭姵颔首同意。「三哥跟大哥、二哥不同,他是最没耐性的!」
  「没错,就算他会去找人,最多找个半年、一年的,那已经是极限了!」
  「如此一来,当三哥没耐性再找下去而回到这里的时候,也只剩下妳在他身边了!」
  「对,我会很有耐性地等在这里的!」
  她?
  耐性?
  在她看来,三哥这个任性的小师妹,耐性可能比三哥还少吧!
  「妳真有那种耐性乖乖等在这里那么久吗?」杭姵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实说,我可能比四师兄更没耐性吧!」云燕燕很爽快地承认。「但独独对四师兄,妳要我多有耐性,我就多有耐性!」
  因人而异就对了。
  真是的,三哥那个超级无敌的大浑蛋,到底有哪里值得人家为他这么辛苦等候的呢?
  杭姵无法理解地摇摇头,旋又开心地笑起来。「至于我呢……」
  「那个女人不在,四师兄就会回到原来的四师兄了,」云燕燕笑得狡猾。「一个正事不干,只会吃喝玩乐嫖赌的小霸王,届时,四师兄的爹就不可能把家业交给四师兄了……」
  「爹会交给大哥或二哥当家,」杭姵愈听愈满意,愈想愈雀跃。「大哥、二哥那两个耿直的笨蛋就很好拐了,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如愿以偿的嫁到大户人家做正室大老婆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对一眼,眉开眼笑。
  「皆大欢喜!」异口同声。
  她们欢喜就好,别人欢不欢喜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
  中秋夜,是除了除夕之外的另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然而,这一年的中秋,杭家似乎团圆不起来了。
  就在中秋前半个月,杭老爷突然病倒了。
  「杭老爷不是病,是中毒。」大夫脸色凝重地宣布。
  毒?!
  「不可能,老爹怎会中毒?」委实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的答案,杭傲不禁失声怒吼。
  「确然是毒!」大夫斩钉截铁的又重复了一次,「三少爷,您瞧,杭老爷手腕上多了一条黑线,每三天就会多一条,直到满七条之后过三天,就……呃,」咳了咳。「所以这毒就叫做七线夺魂。」
  此刻,追究到底是谁下的毒,或者为何要对杭老爷下毒,这都暂且不重要,重要的是……
  「换句话说,我们只有二十一天的时间找解药?」咬紧了牙根,杭傲喃喃道。
  「恐怕也很难,这种毒是藏人做出来的,因此得到藏边去找解药,至于找谁,老朽就不知道了。」大夫歉然道。「想想,此地到藏边何其遥远,来回一趟就不止要一、两个月了,更何况还要找个不知道是谁的人……」下文不言可喻。
  杭傲深吸一口气,「我马上出发去找,一定会找到解药回来的!」斩钉截铁地道。
  「记住,只有二十一天的时间,超过一刻钟都不行!」大夫慎重嘱咐。
  「我知道!」杭傲飞快地道,旋即深深凝视琴思泪一眼,什么也没说,再转注碧香与添福。「跟着三少奶奶,一步也别离开她!」
  「知道了,三少爷(姑爷)!」碧香与添福异口同声应道。
  下一刻,连包袱都没准备,杭傲就咻一下不见人影了。
  琴思泪徐徐阖上眼,深呼吸好几下,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然后睁眼,缓步上前,以最平静的语气,柔声安抚早已哭得唏哩哗啦的杭夫人与翠姨。
  「请安心吧,婆婆,翠姨,夫君一定会及时找到解药回来的!」
  她是在安抚杭夫人与翠姨,也是在安抚她自己。
  然而,十天过去了,杭傲没捎任何音讯回来;十五天也过去了,杭傲还是不见踪影;到了第二十一天……
  来不及了!
  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得很,杭傲是绝对赶不及回来的,届时,就算他拿到解药回来了,但已超过时限,又有何用?
  怎么办?
  在这最后的时刻里,反而没半个人哭,大家只是相对茫然,没有人能够接受这种结果,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三少奶奶,云姑娘说要见您。」
  老管家突然跑来琴思泪身边,小小声禀告她,琴思泪眼神茫然地过了好片刻后才会过意来。
  「夫君说我不可以见她的。」
  「但……」老管家的声音更细小。「云姑娘说她可以救老爷。」
  「咦?」琴思泪吃了一惊。「真的?那还不快带我去见她!」
  匆匆忙忙跟着老管家来到客苑的侧厅,琴思泪见到了神态傲慢的云燕燕,后者噙着一嘴不怀好意的笑,使得琴思泪满心忐忑地定住了脚步,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几乎想掉头离开……
  几乎。
  但没有。
  她不能。
  「云姑娘,听说妳有办法救公公是吗?」
  「我有解药!」云燕燕拍拍腰际的荷包。「但我不可能平白把解药送给你们,是有条件的。」
  几乎可以猜得到云燕燕可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琴思泪不由暗暗叹息。
  「只要思泪办得到……」
  「妳一定办得到的!」
  「那么,云姑娘请说。」
  「我要妳离开杭府,远远的,再也不许回来了!」
  离开杭府?
  再也不许回来?
  猝然一阵昏天黑地的晕眩,琴思泪猛然闭上眼,踉跄退两步,几乎站不住脚,这远比她猜想得更可怕,竟然要她……要她……
  离开夫君!
  「可是……可是……」一时之间,她完全的无法思考,脑海里是一整片彻底的慌乱,找不到丝毫理智。
  「还有,妳不能通知任何人要离开,得悄悄的离去……」顿住,懊恼地瞥向紧随在琴思泪身后的碧香和添福——一时太得意,忘了先屏退他们两个。「呃,除了他们两个……」
  「我要跟着小姐(三少奶奶)!」相较起来,反倒碧香和添福比琴思泪来得镇定,不但毫无惊慌之色,还争先恐后抢着表现他们的忠心。
  云燕燕松了口气,「那最好,省得我还要伤脑筋如何『处置』你们!」她可不想为了这种小事杀人灭口。「此外,妳也不能回娘家或任何亲戚家,不能和任何相识的人联络,更不能去四师兄带妳去过或提过的任何地方!」
  「那……」琴思泪茫然地喃喃道。「我能到哪里?」
  「管妳要到哪里,天涯海角,随便妳!」云燕燕不耐烦地胡乱摆摆手,「但是,妳不能留在北方,也不能回南方,要到藏边的话,运气『不好』会碰上四师兄,那也不行,我看妳就到西域去吧!」
  她冷笑。「如果这样四师兄还找得着妳,我就认了,不再跟妳抢他了!」
  西域?
  对她而言,那是另一个世界,他,找得到她吗?
  「……」琴思泪绝望地抖着唇瓣,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决定,没多少时间让妳婆婆妈妈的了!」云燕燕大声催促,她就是故意拖到这种时候,好让琴思泪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要是迟了,那只能怪妳,是妳害死妳公公的!」
  再次阖上眼,仍是心慌意乱,仍是定不下神,依旧茫然惶恐,依旧不知所措,但,琴思泪猛一咬牙,霍然睁开眸子。
  是的,没有时间让她犹豫了。
  「我走!」
  「很好,那就马上给我滚,妳一离开杭府,我就拿解药给他们!」
  「……」
  半个时辰后,抛下嗷嗷待哺的小女儿,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琴思泪带着碧香和添福,还有满面泪痕,悄悄离开了杭家。
  行前,她被逼发下了毒誓:这一生,她都不能够再回杭府了!
  连碧香和添福也被逼发誓:不能和他们认识的任何人联络。
  按照云燕燕的要求,载着主仆三人的马车往西域前进,行向不可知的地域、不可知的未来。
  「小姐,我们要上哪儿去?」
  「西域。」
  「我知道,我是说,西域的哪里?」
  「……我也不知道。」
  她只听说过西域这个名词,除此之外,一点概念都没有,如何能知道她可以到西域的哪里落脚呢?
  「到哈密吧,听说那里有种水果很好吃耶!」添福兴致勃勃的建议。
  「你就知道吃!」碧香没好气的敲他一脑袋。「不过,有个地名可以去,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好。」
  所以,他们决定到西域的哈密落脚。
  隔着驾驶座和车厢之间的布帘掀开了,添福和碧香兴奋地讨论到达哈密后要如何如何,而车厢后的布帘也掀开了,琴思泪痴痴凝望着愈来愈远去的平阳城,心,愈来愈痛。
  曾经,他问她,在不在意他有其他女人?
  她的回答是,不在意,当时,虽然名为丈夫,但他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顽皮的小弟弟而已。
  而今,在她的心中,他已经不是一个顽皮的小弟弟了,而是她的男人。
  一个怜惜她、疼爱她、宠溺她,在她心中刻镂下无怨无悔的款款深情、浓浓挚爱的男人。
  现在,倘若他再问她在不在意他有其他女人?
  她的回答依旧是不在意,而她也是真的不在意,因为她不贪心,她的欲望只有一点点。
  只要能够陪伴在他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就算他有一百个妾室,一百个通房丫鬟,就算他不爱她,甚至不喜欢她,她也不在乎。
  只要能够陪伴在他身边,于愿足矣。
  然而,或许老天爷认为她得到的已经太多了,因此,连这么一点点小小心愿也无法成全她。
  所以,她和他,是注定要分离的。
  贝齿咬住下唇,琴思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静静地,热泪盈眶;悄悄地,泪珠儿挂颊。
  思泪,思泪,相思情泪。
  丝泪,丝泪,情丝系泪。
  天涯海角,何处才是她的归宿呢?
  ******
  期限过后半个多月,杭傲才回到杭府。
  「是我拿解药救了你爹的!」
  云燕燕得意洋洋地向杭傲表功,满心以为他会因感激而对她心生好感,再由好感滋生出爱意来,最后,完满的成就一对「佳偶」。
  多么聪明绝顶的计划呀!
  岂料,杭傲不但不感激,反而怀疑地斜睨着她,「为什么刚发现我爹中毒时,妳不拿出解药来?」很不客气地质问她。
  对,为什么?
  云燕燕窒了一下,「这……这……」这个聪明绝顶的计划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漏洞,「我……那……那是……是后来才拿到解药的!」她硬拗。
  「谁给妳解药的?」杭傲咄咄逼人地又问。
  「你不认识的人。」
  「说说看。」
  「就说你不认识,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要追查,是否是那人对我爹下毒的!」
  追查?
  「不不不!不是!不是!」云燕燕慌忙道。「绝不是他!」
  「妳怎么知道?」杭傲狐疑地打量她。「难不成是……」
  杭傲愈是追问,云燕燕就愈是心虚,额上冷汗开始滴落下来,「喂喂喂,你很过分喔,四师兄,人家好心好意拿出解药来救你爹,你反而怀疑人家……」色厉内荏地强做辩驳。
  好心好意?
  才怪!
  杭傲冷笑。「那是藏人的毒药,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中原,还那么好巧不巧的,妳又突然得到解药,换了是妳,妳能不怀疑吗?」
  不能!
  云燕燕顿时语塞,僵窒片刻后,不得已,只好使出终极招数来,「不管,是我救了你爹的,你欠我,你得还我!」耍赖、要挟兼「讨债」。
  但一如以往,她耍她的赖、要她的胁、讨她的债,杭傲就是不吃她那一套。
  「欠妳娘个熊!还妳奶奶个头!」嗤之以鼻地,他破口大骂,五字经,还有六字经。「不说出解药是谁给妳的,我就认定是妳勾结外人来毒害我爹的!」不但不吃她那一套,还反控诉回去。
  没有外人,就是她!
  心头不由重重咚的一下,云燕燕开始慌乱了。「别……别鬼扯,没理没由的,我……我干嘛害你爹?」
  「没理没由?」俊眸恶狠狠地咬住了云燕燕,宛如进袭前的眼镜蛇,冷酷又无情。「我一回来,娘就告诉我说我老婆不见了,妳给我老实说,是不是妳故意设计赶走我老婆的?」
  他怎会知道?
  自以为毫无破绽,精心设计的陰谋,竟连一时片刻也瞒不过杭傲,云燕燕再也掩不住惊慌的心了。
  「才才才……才不……不是!」她极力为自己反驳,但心在颤抖,舌头也在颤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结巴,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是是是……是那个老女人她她她……她自己跟男人跑跑了,关关关……关我什什么事!」
  「跟男人跑了?」杭傲喃喃复述,蓦而放声狂笑。「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会跟着男人跑,可只有我老婆,她绝不会跟男人跑!」
  他就这么信任那个老女人?
  听杭傲提及琴思泪的语气,彷佛琴思泪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女人,再也没有任何女人比得上她似的,剎那间,一股嫉妒的怨恨狂涌而出,云燕燕不惊,也不慌了,熊熊一股不甘心的怒火轰的一下烧干了她的理智。
  「谁说不会,我就看到了!」不顾一切抹黑。「我亲眼看到了!」
  双眼一瞇,「妳看到什么?」杭傲寒森森地问。
  「我亲眼瞧见她跟一个成熟斯文的读书人一起离开,」云燕燕说得不假思索,煞有其事。「还听到她跟那个男人抱怨、诉苦,说对她而言,你太幼稚了,又是个粗俗人,她和你根本就谈不来,害她过得好痛苦……」
  她很聪明,就算杭傲再是信任琴思泪,但她说的恰好是杭傲的痛处,就不信杭傲真的一点都不受影响。
  果然,杭傲的表情猛一下扯歪了,狰狞得像个鬼,「妳胡说!」他怒吼。
  「随便你爱信不信!」云燕燕假作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总之,那个老女人是自己跟男人跑掉的,与我无关!」
  「妳……」杭傲额头青筋暴露,下颚紧绷,眼底怒火愈来愈炽然,脸色也愈来愈乌黑……「不,我不信!」霍地大吼,猝而飞身离去。「我会找到她,证明给妳看,她绝不是那种女人的!」
  吼完,人影也不见了。
  「找?」云燕燕唇线一弯,嘲讽地笑。「好啊,去找啊,先看看你找不找得到人再说吧!」
  她可以猜想得到,杭傲必定会先在北方这里找,以为琴思泪一个纤细柔弱的女人家,再快也走不了多远;然后他会到南方找,因为琴思泪的娘家在南方;最后他会到藏边找,碰碰运气,想说搞不好琴思泪是到藏边找他也说不定。
  但是,他绝不会到西域找人。
  琴思泪是个典型的南方闺秀,跟西域毫无渊源,又不认识什么西域人,甚至可能听都没听过西域这个名词,她跑到那边去干什么呢?
  连杭傲自己都没去过西域呢!
  然后,在一直找不着琴思泪的情况下,最多一年时间,杭傲就会磨光了所有的耐性,也失去了对琴思泪曾有过的迷恋,于是,他厌了、烦了,再也不觉得寻找老婆是值得他浪费时间的事了。
  最后,他会很干脆的放弃找人这件事,直接回到平阳来,好像他从未成过亲似的,忘了他曾为人夫,忘了琴思泪,甚至忘了他已为人父,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他的小霸王,吃喝玩乐嫖赌过一生。
  届时,也只剩下她在他身边了。
  哼哼哼,就不信当他身边只剩下她这个「最适合」他的选择时,他还能对她无动于衷!
     
    『6』第五章
  窗外,又飘着细雨。琴思泪手里捧着女红,两眼却痴痴凝望着窗外,细雨缓缓飘落,一丝丝轻盈地飘进窗内来,飘入她心头,栖息在清冷的心底。
  原来这就是寂寞的滋味。
  因为思念,总是想着他,回忆的美梦不断重复,梦醒后,依旧只是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
  因为想他,总是渴望着他,闭上眼,恍惚他那双温暖有力的臂膀依然宠爱地圈拥着她,但睁开眼,却只剩下热烫的泪水顺颊而落。
  思泪,思泪,她终于有泪,蕴含了多少说不出的苦。
  红唇微启,轻轻逸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徐徐垂首,她继续手上的女红,一针针,细细缝入她的寂寞,一线线,缀入她的绵绵思念。
  那是要做给他的棉袍,虽然可能永远都送不出去。
  伺候在一旁的碧香与添福,眼见主子总是强做淡然,不由面面相觑,互使半天眼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
  不知道。
  打从来到哈密的第一天起,将近一个月里来,暂居在客栈里,不忙着寻找长久的住处,他们先忙着要让主子振作起来,在他们以为,这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毕竟在这多种民族文化交流、汇聚、传播的苍萃地,对初至哈密的人而言,应该是很新鲜的,值得花时间好好探索一番。
  可偏偏他们七拐八诱,主子就是提不起半点兴致来好奇一下,别说出客栈了,连跨出房门半步的心情都没有。
  「小姐。」
  「嗯?」
  「这里有好多好多外族人,穿衣打扮习俗各自不同,真的好有趣耶,您不想出去看看吗?」
  「你们去吧,我不想出门。」
  爱说笑,主子不出门,他们哪敢出门!
  「小姐,您……」歪着脑袋,碧香仔细端详主子。「是心情不好吗?」
  「……」眉泛轻愁,无语,默认。
  「可是,小姐,这我就不明白了,」碧香喃喃咕哝。「记得小姐您曾经说过,人生不可能时刻都得意,我们要学着珍惜眼前拥有的美好,有什么就珍惜什么,没有的就不要贪求,人生是美好是痛苦全在我们一念之间,如此一来,就算身处困境之中,也能够淡然处之了不是吗?那小姐您现在是……」
  是什么?
  自相矛盾?
  确实是。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琴思泪方才抬起螓首,徐徐抹现一弯苦笑,「没吃过苦,焉能了解苦滋味?」她呢喃。「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不曾爱过,又怎能体会到爱的悲愁?
  原来她一直生活在懵懵懂懂之中,以为「心」是可以自我躁控的,是痛苦或喜乐皆可由自己决定,就像要看书或是做女红,很容易就可以做出抉择来。
  直至此刻,她才幡然省悟,「心」与「意识」是全然不同的。
  虽然,她的脑子、她的意识都在告诉她,如今的景况也不能算差,起码她还可以自得其乐地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也没有人能够左右她的意愿了。
  然而,她的心却完全的不肯按照脑子里的意识去做,幸福的回忆总在心湖里流连徘徊,挥之不去的思念愈来愈深刻,直至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日日夜夜啃噬她的心灵,使她再也找不回曾让她深以为傲的平静。
  不曾爱过,又怎会失去淡然的心?
  「小姐……」
  「也或许,是我变贪心了!」
  「贪心?」碧香不可思议地重复,旋即大大不以为然地猛摇头。「才不呢,小姐是碧香见过最最不贪心的人了,那……」
  「那是以往,但此时此刻……」瞳眸轻回,琴思泪继续痴望着窗外的树林子。
  深秋时节,绿叶已然遍黄,一叶叶萧萧瑟瑟地随风飘飞,一片片伴着雨丝坠落于尘土,默默地,灿烂归于虚无,平添人无限寂寥。
  「我想,我是真的变贪心了!」琴思泪语音闇然,神情透着几分因自己的「贪婪」而生的惭愧。「明知不可求,却依旧深深地渴望着,明知没可能实现,却还是抑不住希冀的心,期盼……」
  「姑爷能找到小姐您?」碧香飞快地接着说下去。
  琴思泪静默一下,叹息。「那是不可能的,我明白,诚如云姑娘所言,夫君会找我,却不可能找到西域来,而且,他又年轻又没耐性,过一阵子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放弃了……」
  碧香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来,与添福相觑一眼,就紧紧地闭上嘴巴了。
  姑爷年轻。
  是事实。
  姑爷没多少耐性。
  也是事实。
  所以,她能说什么呢?
  「小姐……」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她什么也不能说。
  「碧香,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琴思泪柔声请求。「我会尽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只是,我需要多一点时间……」
  最好是!
  看小姐这样子,想要平静下来,恐怕有点小难吧……不,不只是小难,是彻头彻尾的大困难吧?
  「好吧,小姐,碧香知道了,您慢慢来就好,碧香不会再强迫您了!」
  琴思泪悄悄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又为自己的自私任性而愧疚不已。
  其实碧香与添福是最无辜又辛苦的,他们大可留在杭府里过好日子,但他们却选择跟随她到外地流浪,忠心耿耿地伺候着她,而她竟还任性地要求他们再多容忍她几分,真是太不知感恩了!
  不,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才二十六岁,生命还漫长得很,为了碧香和添福的忠心和体贴,她也必须振作起来,最起码,也要把思念的痛苦埋藏在心底,唯有在她独自一人时,才能够容许相思的愁绪扰乱平静的心湖。
  想他!
  想他!
  好想他!
  可是,她会好好过下去的,倘若老天垂怜,下辈子,或许她还有机会再爱他一次吧!
  于是,她振作起来了,但看在碧香和添福眼里,却更令人心伤。
  因为,主子的振作只不过是不再瞪着窗外发呆而已,她恢复了正常作息,闲暇时看看书、做做女红,平和,淡然,彷佛没事人般。
  然而,在她眉眼间总是透着若隐若现的轻愁,也不像在杭府时,不时可见温柔的笑靥,总在她不自觉时,沉重的寂寞与浓浓的思念,便会从她那双温柔的目光中溢泄而出。
  她想念姑爷,也想念小小姐,却连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都不能。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愈来愈安静,偶尔一抹笑也总是透着哀愁,心底不由暗暗嘀咕不已。
  那个该死的姑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
  「嗨嗨嗨,老婆,两个多月没见了,有没有很想我啊?」
  呃?
  咦?
  耶?
  一个正在心不在焉的做女红,两个在面面相觑,暗地里咒骂某人,猝闻那熟悉的、戏谑的声音,三人先是一剎那的呆然,继而动作一致地猛然转向房门口,目光落在出声的人身上,三张表情三个样。
  添福是「总算来了!」,安心了的神情。
  碧香则是狠狠地瞪去一眼,意谓:太慢了啦!
  而琴思泪,一脸吃惊的错愕。
  但见杭傲脚步轻快地踏进房里来,笑咪咪地走向琴思泪,一把将她抓起来,迫不及待地扶起她的脸儿,俯向愕然微启的芳唇,重重地给她亲下去,辗转吮吻,贪婪需索,大半天后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老婆,真想妳呢!」
  唇瓣都被吻得有点红肿了,琴思泪却还是怔愣地回不过神来,满脸不可思议,傻傻地注视着他,过了好半晌后,方才迟疑地、试探性地举起柔荑贴上他的脸,终于,她出声了。
  「夫君,是……是你?」
  「金字招牌,如假包换!」
  「真的……」虽然眼里看的是他,手上触摸的也不是虚无的幻象,但她依旧不太敢相信。「是你?」有可能吗?当她处于最灰暗的深渊时,一下子,她又被拱上了灿斓的天堂?
  「喂喂喂,老婆,别说才两个月,妳就不认得我了?」杭傲抗议了。
  真的是他?
  「夫君……找到妾身了?」
  「不是。」
  不是?
  「……」那么,眼前的他,果然是她思念过深而衍生出的幻觉吗?
  「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杭傲一整个得意的咧,旋又嘿出冷冷的笑。「那个可恶的鬼丫头以为她设计得了我,哼哼哼,凭她的道行,还早得很哪!」
  设计?
  安排?
  「……」琴思泪困惑地瞅着他,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抱歉啦,老婆,妳这女人委实太真、太纯了,期待妳蒙人,大概连只蚂蚁都骗不过,所以啦,要让我小师妹错以为她成功地把我们分开了,这一切都只能瞒着妳,妳应该能谅解吧?」
  他师妹?
  把他们分开?
  「……」两眼定定地瞅住他,她还在努力思考当中。
  「总之,我都安排好了,先骗过那个鬼丫头,咱们再一起到南方去定居,让那个丫头自己在北方守到老、到死、到腐烂,随便她,而我们就在南方快快乐乐的过我们的逍遥日子……」
  南方?
  所以,他早就都计划好了……
  「……」两眼继续瞅着他,她努力消化当中。
  「顺便,我也可以躲开老爹,那个死老头子以为我不知道他想把杭家的担子丢给我吗?哈,想得美,他奸,我就比他更诈,少爷我先跑得远远的,看那个老奸臣还能怎样……」
  原来,他早就知道公公、婆婆的意图了!
  「……」两眼依旧瞅着他,她努力吸收当中。
  「这就叫做一举两得,唉唉,我真是太聪明了,就算不是神,也该有半仙的等级了吧?」
  「……」两眼还是瞅着他,她终于慢慢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而事实是,她可以留在他身边了!
  「咦?老婆,怎么都不说话?不会是……呃,真的生气了吧?」
  她始终未吭半声,只是默默地,收回瞅住他的目光,偎入他温暖的胸膛,静静地,双臂紧紧圈住他腰际,娇靥深深埋入他怀里,悄悄地,两肩细细抖颤,宽慰的泪水止不住地淌流。
  可以了!
  她可以留在他身边了!
  「耶耶耶,老婆,妳妳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杭傲顿时被吓到了,舌头开始跟牙齿干架,结巴起来了。「妳不会是在在在……在哭吧?」
  他一说,纤细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杭傲更是惊恐。
  「等……等等,等等,妳别哭啊,老婆,我我我……我该死,我对不起,我道歉,妳妳妳……妳别生气、别哭好不好?」
  两条粉臂圈更紧,就这片刻间,热泪已然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天哪!这这这……」杭傲声吟,惶恐得不知所措,「救……救命啊,碧香,救命啊,添福,快来救命啊!」很孬的向丫鬟、奴仆求救。
  碧香两眼一翻:活该!
  添福两手一摊:无能为力!
  而后两人相偕离房而去,并把房门紧紧关上,姑爷自己闯的祸,请自己处理,谢谢。
  「真没义气!」杭傲恨恨咒骂。
  无奈,他只好双臂一揽将琴思泪横托入抱,快步走到床沿坐下,把她放在大腿上,再像哄娃儿似的摇着她,并温柔地拍抚她的背,耐心地等待她止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思泪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只余下断断续续的怞嗝。
  「哭够了?」杭傲不禁松了口气,再深深叹息。「我在想,老婆,妳还是生个不爱掉泪的女儿好了,我不想发挥什么男子气概了,多来几次,我会短命的!」
  「噗哧!」
  噗哧?
  剑眉微挑,杭傲狐疑地扶起琴思泪的脸儿,但见她满面泪痕,双目红肿,唇畔却带着笑。
  「老婆,妳不生气了?」
  「妾身没生气啊!」琴思泪摇头,因为哭太久了,嗓音显得有些儿沙哑。
  「那妳干嘛哭成这样?」千万别说沾满了她脸上的全都是口水,打死他都不会给她相信。
  「妾身是……」螓首再次埋入他怀里,满足的叹息。「太开心了!」
  开心?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连开心也要哭。
  「开心什么?」
  「开心夫君终于『找』到妾身了!」
  不是找到她好不好,根本就是他安排她到这里来的呀!
  不过现在他就明白了,他「找」到她,她就可以终止被「流放」的日子了,然后,她又可以定时寄家书向岳父大人报平安,岳父大人才不会担心她,这才是她最在意的吧?
  「喔,好吧,妳不是生气就好。」
  「夫君,」琴思泪仰眸瞅视他。「真没料到这一切全都是夫君的安排呢!」
  「那鬼丫头要害我们,我总不能任由她害吧?」
  「可是,夫君又怎能事先预知云姑娘要设计我们呢?」
  「很简单,大师兄主动跑来告诉我的……」
  当云燕燕指使姜世麒回山去拿毒药时,姜世麒就预料得到,师妹的诡计绝不可能骗得过师弟的。
  要说聪明,要说奸猾,谁也比不上师弟,想诈他,根本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所以,师妹自以为毫无破绽的设计,迟早会被师弟抓包,到最后也只会为她自己招惹来被师弟追杀的祸患而已。
  为保师妹,考虑再三之后,他毅然跑去找杭傲,主动把师妹的陰谋全盘托出,并表明愿意和师弟合作反设计回去,条件是杭傲绝不能伤害师妹,连恶整她报复一下也不允许。
  杭傲同意了,于是,两人合作拟下了这个计划,杭傲可以借机带老婆「逃」到南方去,而姜世麒也可以安下心来等待师妹对师弟死心。
  皆大欢喜!
  「原来如此。」琴思泪恍然大悟。「所以,我们真要搬到南方去住?」
  「当然是真的,宅子我都买好了,就在……」语声忽顿,杭傲神秘兮兮的扬起嘴角。「猜猜我买在哪里?」
  琴思泪摇头,表示猜不出。
  杭傲得意的哈哈一笑。「扬州!」
  琴思泪惊讶地瞠圆了眸子。「扬州?」
  「对。」杭傲爱怜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以后妳要回娘家就容易了!」
  因为,琴思泪的娘家就在扬州。
  琴思泪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夫君,妾身……妾身……」眼眶又湿了。
  「可恶的是……」杭傲忽又板起不甘心的脸来,「老爹好讲话,只消说是为了妳的安全,再骗他说最多两、三年就行了,那个老蠢蛋就很干脆地放我们走人了。偏就是老娘……」
  他恨恨地咬牙。「要放我们走人,唯一的条件是要把咱们的女儿留给她,真是亏本了!」
  亏本?
  琴思泪忍不住又噗哧出来,笑了个掩口葫芦,杭傲不满地瞪她,嘴巴还很孩子气的噘起来。
  「老婆,妳就不会舍不得咱们的宝贝女儿喔?」
  「婆婆最宠爱的就是婉儿了,妾身很是放心。妾身担心的是……」琴思泪眉心聚拢。「妾身曾发过誓,不能再回到杭府……」
  「安啦,安啦!」杭傲又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沉定,「那是小事,不用妳躁心,就跟妳说过了,我都安排好了不是?」他安抚地拍拍她,「我绝不会让妳违誓的,对我有信心一点嘛!」
  琴思泪认真凝视他片刻,欣然笑开来。
  「嗯嗯,妾身相信你,夫君。」
  就从这一刻起,她对他付出了百分之两百的信任,相信他可以承担起所有的麻烦或问题,不会再因为他年轻,或者他偶尔爱耍点幼稚,而对他有任何怀疑了。
  她的夫君,是可以让她全心倚赖的男人!
  ******
  「再来一次!」
  「……」
  「再来一次!」
  「……」
  「再来一次……」
  「夫君,妾身……会死的!」
  「才三次而已耶,我们都两个月没……」断声,见老婆瘫在床上,像块皱巴巴的抹布似的快被「拧」干了,杭傲的良心终于冒出一点嫩芽来,「好吧,晚上再继续!」神清气爽的起身下床。「我快饿死了,走吧,咱们去用膳!」
  晚上继续?
  琴思泪差点声吟出来,一经确定她并没有生气,杭傲立刻把她抓上床去这个那个、那个这个,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好像不懂得餍足的饿死鬼。
  人家是愈干愈累,为什么他是愈干愈来劲呢?
  撑着彷佛被肢解过好几次的躯体,她好不辛苦的下床着衣,杭傲还很体贴的为她梳发——才能快点出门吃饭去。
  「咱们找上官啸云他们一块儿去用膳,妳认为如何?」杭傲信口问。
  琴思泪微微一怔。「夫君是指,上官公子和上官夫人?」
  杭傲颔首。「还有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家伙,全都是我的朋友,当年跑江湖时认识的,是我特地把他们找来跟在妳身边保护妳的。」
  「咦?」琴思泪呆住了。
  上官啸云与邵晓荷是夫妻,还有一对兄妹和好几个年轻人,加起来十来个男男女女,他们不但都是江湖人,而且全都比琴思泪年轻,最年长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最年轻的甚至还不到二十岁。
  刚离开平阳不久,琴思泪一行人就在官道上偶遇他们,由于他们也要到哈密来玩,上官啸云便主动提议要与他们偕伴而行,抵达哈密之后,也是上官啸云帮她找到一家清幽的客栈暂住下来,而且邵晓荷每天每天都会来探望她,关切之意表露无遗,使琴思泪感动不已。
  最令人窝心的是,他们从不过问为何她要独自一人来到哈密。
  「他们是夫君的朋友,特地来……」她惊讶地问。「保护我的?」
  「不然我不放心让妳自个儿上路嘛!」杭傲理所当然地说。
  难怪他们从不过问任何事,原来他们早已知情。
  「那真该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不用,不用!」梳好头了,杭傲扶她起身,「我说只要帮我这回忙,以后绝不去恶搞他们,要搞就去搞别人,他们就各个抢着要来。」滑稽的拉拉嘴。「妳不用去谢他们,他们还会来谢妳呢!」他可是不随便发送「免整金牌」的喔!
  「这……」琴思泪啼笑皆非。「夫君你真是……真是……」
  「厉害?」杭傲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
  琴思泪噗哧笑了,又忍不住摇摇头,时不时的,她的夫君老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他真的很可靠呢!
  上官啸云等人就跟琴思泪住在同一家客栈里,相邻两个院落,走几步路就可以找到人了,甫一见到面,对方就一个接一个叫过来了。
  「我们的杭三少,你终于来啦!」
  「太慢啦!太慢啦!」
  「再不来,真以为你要抛妻弃女了!」
  「瞧你老婆可怜的,明明就是想哭咩,还得硬挤出笑容来给我们看……」
  「笑得可真假!」
  「废话,人家又不像妳那样做作,演不来戏嘛!」
  「喂喂喂,干嘛说到我身上来!」
  「妳自找的咩!」
  叽叽喳喳、呱啦呱啦,没有恶意——也不敢有恶意,纯粹只是「有趣」,年轻人就是爱玩爱闹。
  不过,要是闹过了头,就不好玩了。
  「杭三少,你再不来,干脆我把你老婆拐走好了!」
  这家伙的脑袋里装的大概是豆腐渣,竟敢讲这种话!
  才眨个眼,杭傲已然瞬间移动到那家伙前面,健臂一伸,毫不留情地掐住了那个没脑子的家伙。
  「你说什么?想拐我老婆?」
  陰森森、寒恻恻的语气,任何人都听得出那家伙要真脑残到敢说出肯定的答案来,杭傲立时立地就可以扭断某人的鸡脖子,一时之间,大家都被吓到了,各个噤若寒蝉,连个屁都不敢放。
  唯有琴思泪,她慌忙碎步跑到杭傲身边,急着往回拉杭傲的手。
  「夫君,别这样,人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有如妾身这般平凡又老气的女人,他们怎么可能……」
  唬一下,杭傲马上丢开那个笨蛋,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亲亲老婆。
  「胡说,我老婆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了!」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杭傲当场就俯下唇给她亲下去,卯起劲来和老婆交换口水。
  四周众人先是呆了呆,旋即轰的一下又笑又叫地鼓噪起来,那个喊有种,这个喊够劲儿,还有人喊加油,羞得琴思泪不知如何是好,推又推不开杭傲,连说不要都没办法。
  舌头早就被杭傲「抢」走了。
  好半天后,杭傲才放开琴思泪,后者立刻化身为鸵鸟,把脑袋一整个埋进杭傲怀里,再也不敢露脸了。
  天哪,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老婆,妳最好别再说那种话了,」杭傲一本正经的撂下警告。「不然我会更努力证明妳说错话了!」
  做错事,要打手心,说错话,就得「教训」舌头!
  ******
  大老远来到西域,不玩玩就走人也太可惜了,于是,连同上官啸云等人,杭傲带着琴思泪、碧香、添福,一伙年轻人在西域各处玩了个尽兴,连大过年的都没人说要回家。
  直至翌年二月,琴思泪又怀下了身孕,杭傲方才决定该启程到南方去了。
  一路上,陆陆续续地,这个说该回家一趟了,那个说另有事要办,那票年轻人也一个个告辞了。
  临别之际,他们都没忘记丢下一句话——
  「别忘了,我已经不在杭三少你的恶搞名单上了喔!」
  「好啦,好啦,滚吧,滚吧!」
  到了九江,就只剩下杭傲带着琴思泪和碧香、添福了。
  「姑爷,记得当时云姑娘说过,如果小姐到西域之后,姑爷还找得着我们,她就认了,不会再跟我们小姐抢姑爷了,那为什么我们还要……」
  打尖用膳时,杭傲与琴思泪正在闲聊,碧香突然打岔进来问了这么一句。
  「请问妳是在耍呆还是耍笨?竟相信那死不要脸皮的鬼丫头的话!」杭傲嗤之以鼻地冷哼。
  「告诉妳,那鬼丫头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全都是天底下最不可靠的狗屎,当时她是自信姑爷我绝对找不到妳家小姐,才敢大剌剌地撂下那种话,可一旦我真的找到妳家小姐了,她随时都可以翻脸不认账……」
  「哇,耍赖呀?」碧香惊叹。
  「对,她就是爱耍赖,还会耍刁、耍奸、耍诈,所以我才那么讨厌她!」杭傲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总之,适合她的人是大师兄,但在她理解到这一点之前,我必须避开她,直到她想通为止……」
  「是喔,」碧香喃喃咕哝。「我看最奸、最诈的应该是姑爷您吧?」
  「那是当然!」杭傲当之无愧地挺了挺胸脯,「不奸不诈怎么保得住自个儿的『财产』呢!」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琴思泪,意谓他所说的「财产」正是他所目注的「东西」。
  「那少爷的生意怎么办?」添福也问了。
  「没问题!」杭傲胸有成竹地一口干下一杯酒。「北方的生意就交给秦浩,我负责南方这边的生意,嘿嘿嘿,南北两方我全吃定了!」
  「但秦公子可靠吗?」碧香又问。
  「问这什么鬼话!」杭傲横着白眼瞪她一下。「那小子就算会出卖他老爹老娘老婆,也不可能会出卖我!」
  「那么,也许很快就可以还清欠公公的债了。」琴思泪低语。
  「还债?」杭傲呢喃,挤眉皱脸的表情十分滑稽,「也是啦,都立下了借据,还盖了手印,不还也不行,不过呢……」没安好心眼地翘起嘴角,勾勒出狡猾的笑意,「借据上并没有书明还债期限,所以呢……」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下辈子再还吧!」
  下辈子?
  「咦?」琴思泪傻住。
  「妳没听人家说过吗?儿女是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是来讨债的,」才说到这里,杭傲的嘴就开始往横拉开,「那这辈子我欠了老爹的债,下辈子就该轮到老爹做我儿子啦!」话落,猖狂大笑。
  就为了让公公下辈子做他儿子,他要赖债?
  「这……」琴思泪哭笑不得,「实在是……实在是……」还想不出能说什么,她也禁不住笑出声来了。
  真是孩子气!
  「啊,上菜了,快吃,快吃!」如同往常一样,一上菜,杭傲就忙着夹菜往琴思泪碗里送。「这是九江名菜,云雾虾仁和鄱阳湖鲶鱼、银鱼、水浒肉、流浪鸡,老婆妳多吃点,别忘了妳可是要一人吃两人补的!」
  咦,九江?
  这个她几乎已经遗忘的地名……
  「原来……」琴思泪若有所思地探首往窗栏外眺望,好奇地左右浏览。「我们已经到九江了!」
  虽曾在九江住了整整八个年头,这却是她头一回瞧见九江城内的模样呢!
  筷子定在半空中,杭傲有所察觉地凝目仔细端详琴思泪。「怎么了?老婆妳的表情好奇怪,九江有什么不对吗?」
  静了一会儿,琴思泪方才徐徐回过头来,浅浅一笑。
  「没啊,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到九江了!」
  「是吗?」
  杭傲狐疑地注视她片刻,再转向碧香投以询问的目光,后者两手一摊,表示她也不知道,他皱眉,又拉回眼去凝视琴思泪,琴思泪却已垂首专心用膳,瞧不见她的表情了。
  算了,应该没什么重要的吧!
  「那快趁热吃!」继续善尽二十五孝的职责,不断夹菜往老婆碗里堆积,有刺的剔刺,有骨头的怞掉骨头,好让她可以轻轻松松的入口。
  「嗯嗯,妾身在吃了。」琴思泪也埋头努力吃吃吃。
  就在这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她耳际……
  「快来,月莲,这里有空桌位!」
  说熟悉,是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曾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席位。
  说陌生,是因为那声音她并不常听见。
  还有月莲,那个名字……
  「咦,老婆,妳怎么又停了,快吃呀!」
  「呃?啊,好,妾身吃。」漫不经心地回应,琴思泪眼角偷觑过一丝目光。
  果然是他们!
  赶紧收回视线,专心在碗里的菜肴上,不是害怕被他们发现,而是担心被杭傲察觉。
  以杭傲的个性,有仇非报不可,那两人可就惨了!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杭傲业已觉察到她偷觑的目光,马上顺着她的视线朝甫在隔邻两桌落坐的那对男女瞧去。
  男的一望即可知是个读书人,端正斯文,一身书卷气,就像普天下许许多多的读书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但那女的可就显眼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美人,美得令人双眼发直,难以移开视线,甚至比丁宛君和窦艳梅更美上两分。
  江南果然盛产美女!
  问题是,那位大美女也就只是那副皮相好看而已,其他乏善可陈,要说气质,简直是庸俗到不行,听她言语,连最基本的涵养都没有,多半出身不高,有九成可能是奴婢阶级被抬上来的。
  「何公子,请问您今儿个要点什么?」堂倌恭敬的请示。
  「别问他,问我,」大美人抢着道。「是我要吃的,问他干嘛?」
  「是,请问何夫人,您要点些什么?」
  「我要……」
  何?
  飞快地瞟向琴思泪,见她螓首更深垂,几乎要把小脑袋瓜子一整个塞进碗里头去了,杭傲当即有所颖悟。
  嗯哼哼,就是那个「何」吗?
  嘴角微微勾起,不怀好意的冷冷一笑,杭傲徐徐转向……一呆,视线拉回来往下掉,不知何时,琴思泪的柔荑捉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彷佛在传达某种讯息,抬眼看她,她却依然埋头苦吃,好像捉住他的手的人并不是她。
  杭傲怔了一会儿,叹气。
  好吧,就饶了那家伙一回,当是还那家伙一个「人情」:起码那家伙把他老婆的清白身子留给他了。
  轻轻回握了一下手中的柔荑,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夹菜到老婆碗里。
  「老婆,多吃点儿,吃饱了,我带妳在这九江城里头逛逛。」
  出嫁到何家,竟被关禁在小院子里八年,大门都没能踏出半步,连九江城长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根本就是变相的虐待,光是想象,他就心疼死了。
  水眸悄悄睇向他,眼里是感激。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从不认为谁有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她不想为此而惹出其他无谓的不快。
  现在的她很幸福,这就够了。
  于是,他们默默地继续用膳,然而,不久之后,四面八方就开始陆续传来语意各自不同的对话声,有不想听都不得不听的大嗓门,也有不仔细听就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
  「够了,月莲;我们只有两个人,点太多吃不完的。」
  「但我每样都想吃呀!」
  「叫这么多菜,吃不完很浪费的。」
  「有什么关系,你多画几张画、多卖几本书就好了。」
  「月莲……」
  「我不管,我偏要、偏要、偏要……」
  以上,是大美人粗俗的鲁叫,就怕有人听不见的尖锐嗓门。
  「真不知何公子是怎么想的,那个女大美是够美了,但毕竟是丫鬟出身,给她个妾室做做也就罢了,何必扶她做正室呢?」
  「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打小培养出来的感情……」
  「那又如何?那两人怎么看怎么不搭,总有一天何公子会后悔的!」
  「也是,那女人委实粗鄙,亏她在何家长大,也没沾染上半点文雅气质,看来是天生低贱,没得救了!」
  「待她年华老去,美貌不再,瞧她还能留得住何公子的心才怪!」
  以上,是右边那几位道貌岸然的老人家的冷言冷语。
  「那女人真是该死的美呀!」
  「啧啧,真想跟她来上一腿!」
  「瞧瞧她那一副风蚤样儿,老是四处乱抛媚眼,搞不好可以试试看喔!」
  「说得也是,看她丈夫体瘦气虚,根本没几斤力气,多半也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吧!」
  「那女人,早晚会爬墙的,我就等着尝尝第一口滋味了!」
  以上,是左边那几个眼睛嘴巴一起流口水的年轻人的色言色语。
  「青梅竹马的感情?」
  「可以试试看?」
  「笑死人了,那女人早就不知勾搭上多少男人了!」
  「听说她的第一个儿子就不是何公子的种了!」
  「可笑何公子到现在还懵懵懂懂的毫不知情,真是一只蠢乌龟啊!」
  以上,是后面那几位小鼻子小眼睛的妇道人家的闲言闲语。
  听到这里,杭傲再也忍不住纵声狂笑,笑得前俯后仰,还猛拍桌,那笑声中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现世报啊!
  那个不知珍惜内涵,只为美色所迷的自私男人,当他做下错误的抉择时,报应也就跟着临头了。
  抛弃贤妻,选择戴绿头巾,他自找的!
     
    『7』第六章
  三月里的江南,总是雨雾蒙蒙一片,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丝丝细雨把尘世的一切都隔开了,却隔不开心底忧虑的愁结。
  不管是南方或北方,无论是男人或女人,细雨总是很容易揪起人的愁思。
  「不知思儿现在如何了?」凝眸眺望窗外绵绵细雨,琴老先生喃喃自语。
  「这……」琴伯渊犹豫一下。「妹妹的来信总说她过得很幸福……」
  「她这是报喜不报忧啊!」琴老先生叹息。「那孩子孝顺,就算苦到快活不下去了,她也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爹……」苦着脸,琴伯渊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安慰老人家才好。
  「更何况,自她嫁到北方,总是两、三个月就来一封家书,但这回……」琴老先生回身。「离她上回来信有多久了?」
  琴伯渊略一思索。「四、五个月了。」
  「都这么久了……」琴老先生更是愁眉深锁。「我能不担心吗?」
  「爹……」
  「我不应该强要她再嫁的!」
  「……」
  「都是我的错!」
  「爹,您也是为了妹妹的幸福着想的呀!」
  「是,我是好意,却反而害了她一生,教我怎么对得起她九泉下的娘啊!」
  「爹……」正当琴伯渊面对愈来愈自责的琴老先生而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在琴家伺候了三十几年的老仆人忠伯兴奋地跑进厅里来,嘴里还结结巴巴地大叫大嚷着。
  「老老老……老爷,来来来……来了,来了呀!」
  「我来了?我不就在这里,还能从哪里来?」琴老先生没好气地道。「真是,颠三倒四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是是是……」
  忠伯还没结巴完,自他身后又闪进来一个人,不,两个人,一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女人。
  「夫君,不要啦,让妾身自己下来走吧!」
  「不行,妳累了,得让我抱着!」
  「但妾身并不累……」
  「闭嘴,嫁夫从夫,我说妳累了就是累了!」
  「……是,夫君。」
  「很好!」年轻人满意的颔首,再咧开一张阳光灿斓的大笑脸,向琴老先生点头示意。「岳父大人,容小婿先将老婆送回房休息,之后再来向您请安!」
  「爹,」女人则赧红着娇靥,柔声轻唤。「女儿回来了。」
  「碧香,带路!」
  「是,姑爷。」
  匆匆来,匆匆去,琴老先生与琴伯渊尚未回过神来,年轻人已然抱着女人消失在眼前了,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什么状况?
  下一刻,两人拔腿就追,追追追,追追追,追到了琴思泪出嫁前的闺房外,两人再次相对一眼,很有默契的不吭半声,同时把耳朵贴上门板,像锅贴……
  「睡饱了才准下床!」
  「但……」
  「蛋在妳的肚子里!」
  「夫君,妾身是真的不……」
  「闭嘴,嫁夫从夫,我要妳睡饱了再下床,妳就得乖乖的给我睡饱了再下床,听见没有?」
  「……是,夫君。」
  「碧香,给我好生盯着妳家小姐!」
  「是,姑爷。」
  「好,老婆,妳乖乖听话睡觉,我得去向岳父大人请安了!」
  听到这里,琴家父子俩一惊,慌慌张张把锅贴,不,把耳朵拔离开门板,再度拔腿就跑,跑跑跑,跑跑跑,跑回前厅去。
  没有,没有,他们没有偷听喔!
  「小婿杭傲拜见岳父大人!」
  头一回面见老丈人,杭傲倒是很规矩,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头拜见,起身,再命添福送上一箱箱礼物。
  「这两箱是东北人参,岳父大人您没事就啃两口,保证能长命百岁!」
  「呃……」人参是用啃的吗?
  「还有这两箱是貂皮和东北特有的珠宝,我想大舅子和岳父大人应该用不上,就送给大嫂子开心吧!」
  「这……」太贵重了吧,他是想贿赂谁吗?
  「至于这两箱是一些字轴画卷,什么秦观、欧阳修,还有什么里白外黑或里黑外白的,保证是真迹,听说大舅子最爱这些个玩意儿了!」
  「里黑外白?」芝麻汤圆?
  「咯,就这些,希望岳父大人和大舅子喜欢。」搓着手,杭傲笑得很狗腿。
  琴老先生没吭声,只是慢吞吞地坐下,深思地上下打量杭傲,在思考,也是在理解。
  「你……就是我的女婿?」
  「是,岳父大人,我叫杭傲。」
  「几岁了?」
  「二十二了。」
  「你不嫌弃思儿曾被休离?」
  琴老先生的表情极为严肃,相对的,杭傲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那又不是她的错。」
  「也不嫌弃她年岁比你大?」
  「出嫁从夫,年岁再大,她还是得听我的。」杭傲很男人的挺高胸脯,再满意地拉出一嘴闪闪发亮的白牙齿。「她是个很听话的老婆的。」
  「所以,你全然不嫌弃思儿?」琴老先生不放心地一再寻求确认。
  「开什么玩笑,」杭傲大声抗议,不爽了,因为岳父大人不相信他。「我宝贝老婆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空去嫌弃她?」
  琴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那么,你们有孩子了吗?」
  「咦?」杭傲一脸惊讶,「怎么?我老婆没通知岳父大人您吗?我们有个女儿啦,不过……」哀怨的怞了怞鼻子。「被我老娘抢走啦!」被抢劫还不能反抗,好悲惨!
  「抢?」换琴老先生一脸诧异了。
  「我老娘只养了三只小鸟,没开半朵花儿,所以就抢了我的女儿去,说要当她女儿养……」杭傲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明明是孙女儿说!」
  小鸟?
  花儿?
  琴老先生有点啼笑皆非地和琴伯渊相对一眼:这小子似乎不太懂得何谓文雅的谈吐。
  「不过没关系,我老婆又有了!」杭傲得意地又说了。「她答应再生个女儿给我,这回我瞧也不让我老娘瞧上半眼,不,连知道也不给她知道,这么一来,她就不能再抢我的了!」
  现在是在抢糖葫芦吗?
  琴老先生不由头痛地柔柔太阳袕,算了,就姑且暂时相信这小子,得再往下多看一阵子,才能确定这小子是否有亏待他的女儿。
  「那么,你这回带我女儿回门,预计要待上多久呢?」
  「不是待,是住。」
  「嗯?」
  「这趟我是带老婆回门,也是打算搬到南方来的。」
  搬?
  「耶?为什么?」
  「做生意啊!」
  「做生意?那搬到苏州或杭州不更合适?」
  「但我老婆娘家在这里呀!」杭傲回的理所当然,「做生意就不能不出远门,可是我又不放心让老婆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啦……」一本正经地对着琴老先生一揖下地。「到时候就得麻烦岳父大人了,女婿我若是要出远门,老婆就送回娘家来暂住,可以吧?」
  琴老先生惊讶地目注杭傲,没料到女婿为女儿考虑得如此周详,或者,女婿是真心关怀女儿的?
  晚膳时——
  「一人吃两人补,老婆,快吃!」
  一如以往,杭傲总是先忙着为老婆布菜,剔鱼刺、拔肉骨、剥虾壳、舀热汤,又频频催促她多吃点儿,就算是伺候亲老子也没这么周到,而琴思泪也很习惯地让他「伺候」,反正就算她再是抗议,杭傲也不会听进半个字。
  直至琴思泪吃得七、八分了,杭傲才开始吃自己的,虽然菜冷了,饭冷了,汤也冷了,他也毫不在意。
  见状,琴老先生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女儿的家书中,总是提及女婿对待她就有如母鸡带小鸡,照顾得无微不至,巨细靡遗,他从来没相信过,但此刻,他有几分能体会到了。
  「那么,你们要住在扬州哪里呢?」
  「我在相门桥那儿买了一座宅子,不过还没整理好,仆人也还不够,恐怕得在岳父大人这里多叨扰几天了。」
  「原来韩家那座宅子是你买了去!」
  「正是,」杭傲忙着吃饭,漫不经心地道。「虽然小了点儿,但时间很紧,也只好将就了。」
  「小?」琴老先生喃喃道。
  那座宅子起码有琴家二、三十倍大,他还嫌小?
  他是打算进驻一整支军队吗?
  「是啊,我老婆喜欢在花园里散散步、看看书、抚抚筝什么的,可是那座宅子里的园子委实太小了,我怕我老婆不开心。」
  园子太小,琴思泪会不开心?
  他女儿何时变得如此贪心了?
  疑惑的目光下意识转注琴思泪,恰好对上琴思泪苦笑的眸子,琴老先生正是困惑间,听得琴思泪终于开口了……
  「夫君,园子或大或小不关紧,妾身都会很开心的。」
  「胡说,园子太小怎会开心!」
  「可是……」
  「闭嘴,嫁夫从夫,我说妳会不开心,妳就是会不开心!」
  「……是,夫君。」
  原来是这种不开心!
  琴老先生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既感动于女婿的心意,又对女婿的霸道跋扈感到很不以为然。
  然而,杭傲的霸道跋扈却都是出于疼爱妻子的心意。
  琴老先生与琴伯渊相对而视,父子俩都开始觉得,或许琴思泪寄回来的家书内容都是事实也说不定。
  也许,杭傲是真的十分宠爱他的女儿……
  ******
  不,杭傲不是十分宠爱他的老婆,是宠过头了!
  他和琴思泪在琴家住了两个多月,因为宅子还没整理好,仆人也还没找全,最重要的是……
  「我把宅子后面那片林子买下来了,那就可以整治一座大园子给我老婆了!」
  琴老先生和琴思泪不禁相对无言,琴思泪依旧是无奈的苦笑,琴老先生则是吃惊不已。
  原来杭傲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是真的认为花园太小,老婆会不开心呢!
  而且他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整治宅子,忙着雇请管家、奴仆,也忙生意,但是他午时一定会赶回琴家「伺候」老婆用膳,哪怕生意正好谈一半,他也会喊暂停,先散场各自回家填饱肚子再继续。
  「如果不盯着她,她一定会给我随便吃两口就算了!」这是他的解释。
  他甚至还特地重金聘请了一位酒楼大师傅,又千叮咛、万嘱咐每餐都要有鸡鸭鱼肉,但口味务必要清淡,因为琴思泪就爱清清淡淡的口味。
  虽然他本人是喜食重口味的。
  此外,由于过于忙碌,没空陪伴琴思泪,他自觉有愧,每日回家总不忘带件礼物回去讨好老婆,不是布料衣物首饰,就是一些女人家喜欢的小玩意儿,譬如绣扇珠袋之类的。
  然而,不管礼物是大或小,必定都是极为昂贵的精品。
  这种行为看在琴老先生眼里,一方面觉得很是宽慰,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太浪费了,一个月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女婿。」
  「岳父大人?」
  「男人自有许多责任,宠妻绝非其中一项,女婿疼爱思儿,我自是十分欣慰,然而,也要适可而止吧?」
  宠妻?
  适可而止?
  杭傲先是一怔,继而低头看看捧在手上的首饰——一条缀满红宝石的项链,又朝琴思泪瞄去一眼,再拉回眸子来面对岳父,眨个眼,原有的嬉皮笑脸没了,替上另一副严酷得近乎愤怒的神情。
  这迂腐的老头子,他都没跟他计较「关禁」他老婆十六年的愚蠢了,竟还敢指责他宠老婆!
  妈的,如果不是他老婆一定会反对,他马上就可以奉送两只脚印给老头子!
  「岳父大人。」咬牙切齿。
  没想到杭傲会毫无预警地突然翻脸,琴老先生很是疑惑。
  「女婿?」他说错什么了吗?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我老婆嫁给我了,她就是『我的』人,是『杭家的』媳妇儿,不再归你们琴家管了,无论我想如何疼爱她,就算我想宠坏她,那也是我们杭家的事,岳父大人你……」杭傲硬吞下飙火的冲动。「管.不.着!」
  无论谁来听,杭傲的语气都是百分之百的不恭不敬,但琴老先生并没有生气,只是惊愕地瞠大了眼盯着他好一会儿后,眸底忽尔掠过一抹笑。
  「是,是我的错,女婿你千万别介意。」
  「当然是岳父大人你的错,请不要再犯了!」
  「不会的。」
  「很好。」杭傲气呼呼地搂着琴思泪转身走人,打算先回房去,再把项链送给宝贝老婆,免得岳父又啰哩叭唆一大堆。
  而琴思泪,并没有因杭傲对爹亲不敬而做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聆听他们岳婿俩的对话,希望爹亲能由此而体会到杭傲对她的心意,而自爹亲眼里的那一抹笑,她知道,爹亲也确实体会到了。
  目注他们小夫妻俩离去的背影,琴老先生眼底的笑意延伸到了唇畔,大大地勾弯了嘴角。
  「渊儿。」
  「爹?」
  「杭傲并非我原先期望的女婿……」
  「我知道,爹,说起来,妹妹应该算是嫁错了丈夫。」
  因为金媒婆的从中搞鬼。
  「但是,他也正是我期待的女婿。」
  「这我也知道,妹妹嫁错了丈夫,却也嫁对了丈夫。」
  说琴思泪嫁错丈夫,是因为杭傲并非他们期望中那种书香门第的读书公子,更非稳重老实的真君子,但是,他却是真心真意疼爱妻子、娇宠老婆的。
  又错又对之间,正是命运的安排呀!
  ******
  杭傲终于带着琴思泪搬到新宅子里去了,临去之前,琴老先生父子俩对他们夫妻俩各有一番谈话。
  「思儿。」
  「爹?」
  「看来妳是真的很幸福,」琴老先生满意地叹息。「爹总算对得起妳娘了!」
  「嗯嗯,爹,女儿是真的很幸福的!」噙着柔婉的笑,琴思泪再一次言明她的家书内容没有半个字是谎言。
  她是好孩子,不说谎的。
  「女婿虽然粗豪,但他对妳的心意是最挚诚的,那么……」琴老先生仔细端详女儿的表情。「妳对他是……」
  「女儿对夫君……」琴思泪双颊泛晕,羞赧地垂落螓首。「也是一样的。」
  见生性淡然的女儿破天荒头一次露出羞态,琴老先生不禁有些惊讶,但也更感欣慰,这表示女儿对女婿也是真有感情的。
  一桩由谎言撮合的姻缘,竟也能营造出一份真实的感情,也算是幸运的了。
  「那就好,虽然他年轻了点儿,不太成熟又很轻率,可是……」
  「不,爹,您错了!」琴老先生话才说一半,琴思泪便抬起仍显霞红的脸儿,正色道。「夫君虽然年轻,看似吊儿郎当不太正经,有时还显得有些儿幼稚,但其实他是很成熟、很懂事,也十分精明、十分能干的。」
  成熟懂事?
  精明能干?
  她在说谁?
  「是吗?」琴老先生怀疑地低应。
  「是真的,爹,」琴思泪的声音轻柔,语气却十分肯定。「夫君只是率性了点儿,但他是很可靠的男人,再是天大的麻烦,他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往后您就会慢慢了解了。」
  琴老先生稍稍迟疑片刻后,毅然点头。「嗯,为父相信妳,毕竟,妳是跟他最亲近的妻子,和他相处的时间也比为父长久。」
  琴思泪宽心地笑了,但笑容仅仅展现了一剎那,立刻又消失了。
  「爹,女儿……」她犹豫着。「女儿担心的倒是女儿自个儿。」
  琴老先生怔了怔。「妳担心什么?」
  琴思泪再次垂下螓首,难掩愧色。「恐怕爹说得没错,夫君宠坏女儿了,女儿变得……变得贪心了……」
  贪心?
  他这个向来无欲无求,比尼姑更恬淡寡欲的女儿?
  要真是,三岁小娃儿都可以考状元了!
  琴老先生不以为然地失笑。「说说看。」
  飞快地偷觑爹亲一眼,螓首更深垂。
  「爹您是知道的,女儿向来很知足于现实环境,从来不曾执着于任何事物或任何人,从小到大,女儿唯一曾有过的期望,也只是希望能够永远留在爹和哥哥身边,即使如此,爹爹为女儿许下亲事,女儿也从命嫁出去了,只要爹爹和哥哥平平安安的,女儿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之后被休回娘家来,女儿亦对婆家没有任何依恋之情。但现在……现在……」
  「如何?」琴老先生好奇地脱口问。
  「不知何时开始,对夫君……」琴思泪说话开始嗫嚅起来。「女儿竟……竟产生了一份贪求之心……」
  噗哧!
  才听到这里,琴老先生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哦?是怎么个贪求法呢?」没料到女儿所谓的「贪心」竟是这种贪心。「想陪伴在他身边,一辈子不分开?」
  如同普天下所有真情男女一样,难舍难分。
  不想竟被爹亲一语说中,琴思泪微吃一惊,就好像小孩子偷做坏事,以为父母不知情,却被父母随手一把就揪住了小辫子。
  她果真是贪心的!
  螓首几乎贴到了胸前,一整个羞愧到不行。「嗯嗯。」唉唉唉,她果然是「坏小孩」!
  「也想独占他,希望他永远都只属于妳一个人的?」琴老先生笑吟吟地又问。
  「那倒不会!」琴思泪忙道。「夫君想再娶多少妾室都无妨,只要让女儿留在他身边,女儿于愿足矣!」这样,她的「坏」应该可以减半了吧?
  琴老先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还说她贪心呢,如此大度能容,她要真算是贪心的,这世间就没有不贪心的人了!
  「思儿,在妳来看,为父算是贪婪之人吗?」
  「自然不。」
  「为父也这么认为。」琴老先生颔首。「但为父对妳娘也有那种妳所谓的『贪求之心』,希望能与妳娘实现那『执子之手,共偕白首』的心愿……」
  「执子之手,共偕白首?」琴思泪呢喃轻念,若有所思。
  「虽然终究是无缘白首,但……」琴老先生遗憾地轻叹。「在妳娘过世后,为父也从不曾考虑过要续弦,因为……」
  「爹心里只有娘……」琴思泪顿悟的低语。
  琴老先生嘴角浮笑。「嗯嗯,我想妳应该了解了,那不叫贪心,而是出于一份男女之情必然的结果,是正常的,没有的话,为父才会担心呢!」
  瞧见爹亲调侃的笑容,琴思泪粉皙的双颊不禁又晕红了。
  这种事竟然还要爹亲提点她,真是太羞人了,原来她并不是「坏小孩」,而只是对夫君有情,所以渴望能够……能够……
  执子之手,共偕白首?
  不,就算夫君执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另一个女人的手,只要能与他共偕白首,她就心满意足了。
  陪伴在他身边一辈子,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
  就在琴思泪顿悟她的贪并非真贪的同时,另一边的厢房里——
  「妹夫。」
  「有事吗,大舅子?」不然怎会特地把他拉到这边来讲悄悄话。
  琴伯渊踱开两步,略一思索。「老实说,原以为妹妹会被你休回娘家来,不想妹夫竟是如此疼爱妹妹,爹和我委实安慰不已。」
  「废话,她是我老婆,我不宠她要宠谁?」不然要他宠大舅子的老婆喔?
  不是疼,是宠,嗯?
  琴伯渊笑了,但即刻又褪去笑意,神色严肃起来。「既然要住在扬州,多少会听到一些流言,所以,有件事我得先告知妹夫一声,免得妹夫有所误会。」
  流言?
  误会?
  两眼微微瞇起,「什么事?」杭傲问。
  「这……」犹豫一下,琴伯渊才毅然道:「是我表弟,也就是妹妹的表哥,他从小就喜欢妹妹,及长后,若非妹妹早已与何家订下亲事,他定然会娶妹妹为妻;尔后,妹妹被何家休回娘家来,倘若不是姨丈坚决反对让他休妻,他是打算娶我妹妹的……」
  哇咧,原来早就有人在觊觎他老婆了!
  才听到一半,杭傲的表情就开始发酸、发酵、发烂,再多听两句,他那张俊俏的脸已经烂到发臭了,保证比几百年没清过的茅坑还要臭。
  偏偏琴伯渊一点都没注意到,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得不亦乐乎。
  并非他太迟钝,也非他太粗心,而是他太专注于该怎么说才不会引起妹夫的误会,反而没发现杭傲已经开始「误会」了。
  大概是脑袋里塞了太多之乎也者,转不太灵光了。
  「再后来,妹妹再嫁到杭家,传言妹妹很快又会被休回娘家来,表弟马上就跑来向爹表明,不管妹妹被休几次,他都想娶妹妹……」老实人继续说老实话。「当时爹以为又一次害了妹妹的终生,深感内疚,为了弥补,便也允诺表弟,倘若妹妹真被休回家来,而妹妹又愿意做妾,就让表弟娶了妹妹吧……」
  这对该死的父子,就那么厌恶他老婆,非把她「赶」出去不可吗?
  愤怒的人也继续咬牙切齿的愤怒,左手抓住右手,右脚踩住左脚,免得一个没留神,拳头就不小心飞到某人脸上去亲热了,或者脚丫子忍不住踹到某人肚子上练脚劲。
  他很久没伸展筋骨了,再不动一动,怕要生锈了!
  「起码,表弟对妹妹是真心的,名分已经不重要了……」某人浑然不觉正处于惊险的生死一线中,兀自口沬横飞,滔滔不绝。「所以,表弟一直在等妹妹被休回娘家来,因此也冷淡了他的原配,表弟妹不甘心,便也到处向人哭诉,哭诉内容自然不怎么中听,因而引来不少流言……」
  死八婆,舌头那么长,不会拉一拉去吊自己的颈喔!
  「不过,妹夫,我得老实说……」某人扯出淡淡的苦笑。「一切都是爹和表弟的一厢情愿,妹妹从来没考虑过要嫁给表弟——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要依照她的意愿,她是宁愿一辈子不嫁的,在我以为,或许出家更适合她也说不定……」
  出家?
  很好,很好,那女人要真敢去拔掉半根头发,他也会剃光头陪她,就来做一对六根,不,是七根——包括下面那一根——不清不净的出家人吧!
  她是他的女人,谁也别想抢,佛祖也不行!
  「然而,两年后再见到妹妹,我想,我也错了,妹妹并非适合出家,她只是当初嫁错人了……」琴伯渊喟叹道。「从妹妹的言谈和幸福的笑容,看得出妹妹这回终于嫁对了人……」
  那当然,那个女人打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是属于他的了!
  一句话,臭脸不臭了,杭傲咧开大嘴,笑得星光灿烂、金碧辉煌,差点闪瞎了大舅子的眼。
  「所以,爹要我转告妹夫……」琴伯渊目光定定地凝住杭傲,「谢谢你!」诚心诚意地道出心中无限感激。「也请妹夫别在意那些流言,无论是爹、我或表弟,我们全都错了,只有妹妹的幸福笑容才是对的……」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不待他说完,杭傲便一派豪爽地摆摆手。「我老婆那么美,有人觊觎是理所当然的,没有才怪!不过她已经是我老婆了,我自然会好好的保护她。想动我老婆的脑筋?行,尽管放马来吧,我一定会拿出全副诚意好好『招待』他们的!」
  诚意?
  招待?
  杭傲的笑容依然璀璨得会发光,说话语气内容也算平和,但不知为何,杭傲说得愈是开心,琴伯渊听得愈是毛骨悚然,最后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知他能不能请教妹夫是打算如何「招待」人家的?
  「妹夫,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话刚起头就被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但琴伯渊并没有生气,只是快得几乎看不见地蹙了一下眉。
  「呃,妹夫请说。」
  「当我不得不出远门,而把老婆送回娘家来时,除了岳父大人和大舅子、大嫂子、小外甥之外,其他不管任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见我老婆,可以,但身边起码要有两、三个,不,四、五个奴仆伺候着,绝不许让他们独处!」
  连女人、小孩也包括在内?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呃,既然妹夫交代下来了,我会记住的。」
  「那就行啦!」杭傲满意的颔首。「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
  「好,那我要带我老婆回家啦!」
  见杭傲脸带笑容,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去,琴伯渊也放心了。
  原以为年轻气盛的妹夫多少会抱怨一下,女儿才刚嫁出门,下一刻,又打算把女儿许给别人做妾了,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觉得有点荒唐了,何况是妹夫。
  幸好,幸好,幸好妹夫能够体谅一个为人父关爱子女的心。
  琴伯渊不知道的是,甫一背过身子去,杭傲的脸色就刷一下焦黑了,像刚出炉的泥炭,还在冒烟呢,脚步状似轻快,其实他的表情狰狞得可以惊死阎王爷的毛,就算他命中注定此时此刻要完蛋大吉,专程赶来拘魂的牛头马面也会被他吓得落荒而逃,他就可以继续祸害千年啦!
  他妈的,那个该死的蠢老头。自以为是的胡搞瞎搞,他究竟把他自己的女儿当成什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把那个蠢老头的脑袋敲开来「整修」一下!
  不过,这么做老婆肯定会不开心,只好算了;可是,另一个家伙,他可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胆敢??想他老婆?
  最好那家伙已经交代好后事了!
  ******
  七月鬼门开,诸事不宜,远行更忌。
  不过对杭傲而言,那种事他压根儿不在乎,门照出,事照办,要真碰上「好兄弟」,大家先拍胸搭背寒暄两句,再一起坐下来痛痛快快的喝他个三两盅,保证好兄弟很快就会变成生死兄弟——一生一死的兄弟。
  总之,那种事他没在给他怕的,他在意的是……
  「岳父大人,请看好您的女儿,别让她到处乱跑!」强烈要求。
  看好?
  乱跑?
  是怎样?
  他忘了他老婆大他五岁,已经不做三岁小娃娃很久了吗?
  「好好好,我会看紧她的!」啼笑皆非。
  「舅子大人,也请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万万不可让你妹妹和闲杂人等单独相处!」慎重交代。
  闲杂人等?
  包括女人和小孩吗?
  有没有那么小气啊?
  「是是是,我绝不敢忘!」哭笑不得。
  把老婆送回娘家,一而再的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杭傲方才出门赶路上京去,进行他在生意上最重要的一步棋——
  官商勾结。
  想安安稳稳地吃定八方做大生意赚大钱,非得有靠山不可,而最好的靠山莫过于「官商勾结」,只要能踏实这一步棋,往后他就不必担心任何人来找他的碴,挡他的财路了!
  也是他运气好,人还没到京城,就不小心给他从虎口下救了一位贵人——当今皇上的皇弟襄王,而那位想猎虎剥虎皮,反倒差点被虎猎去吃人皮的襄王,当下就千恩万谢的请杭傲到他家作客去,在厮混了三个月之后,这两个年岁相同、个性相当的年轻人,便烧香磕头成了拜把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虽然官商勾结不成,但有襄王做靠山,成绩更好,所以,他可以回家了。
  于是,不再浪费时间,他立刻以妻子即将生产为由告辞离去,匆匆往回家的路上赶。
  老婆就要生了,那是实情,但最重要的是……
  离家三个多月,没有他在老婆身边守着,会不会让那个觊觎他老婆二十多年的家伙有机可乘呢?
     
    『8』第七章
  虽然曾应允韩长钰,倘若女儿又被休回娘家来,便同意让女儿嫁给外甥为妾,结果女儿非但没有被休离,更被宠得有点离谱,在这种情况下,琴老先生自然不可能要女儿改嫁给外甥为妾。
  要真是,他就真的是老糊涂了!
  可是,韩长钰对琴思泪的痴心,琴老先生也是很了解的,为免引起莫须有的事端,他决定将杭傲带着琴思泪搬到扬州来的事隐瞒下来,希望借着时光的流逝,韩长钰也会逐渐淡忘那份不该有的情意。
  然而,实际上的演变偏偏是往另一个令人困扰的方向跑。
  虽然不住扬州,但韩府所在的建阳离琴府也不算太远,琴思泪业已搬到扬州的事,终究还是传到韩长钰耳里了,当下,韩长钰就气急败坏的赶往扬州,要找琴老先生理论。
  当时,杭傲离家还不到一个月。
  「姨父,您不是答应过我,要让表妹嫁给我的吗?」一进琴家,韩长钰直接跳过最基本的请安,劈头便气势汹汹地提出质诘。
  他这是在做什么,要债?
  琴家欠了他什么了?
  琴老先生两道灰眉甫一纠结起来,琴伯渊眼见表弟的态度竟是如此不敬,便也不悦地抢先反驳回去了。
  「表弟,请搞清楚,我爹允诺的是,倘若妹妹被杭家休离,而她又首肯,我爹就不再反对让妹妹嫁与你为妾了。可是……」他的口气也很生硬。「我妹妹并没有被休,没道理要她改嫁给你吧?」
  琴伯渊说的是事实,也是理,韩长钰不由窒住了,气势马上流失了一大半。
  「但……但……表妹搬回南方来了,你们不该没通知我!」
  不该?
  琴伯渊双眉挑高,神色更是不以为然。
  「请问表弟,虽说是亲戚,但你姓韩,我们姓琴,琴家出嫁的女儿回门也只是我们琴家的事,与你们韩家何干,你又凭什么道理非要我们通知你不可?」
  「凭……凭……」凭了老半天,韩长钰终究凭不出半个说得出口的道理来,因为,他本来就无理。
  他没道理可说,琴伯渊可有很多道理要讲。
  「不过,你来这一趟也好,趁这机会,我不得不告诫你几句……」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隐隐透着几分严厉。「无论如何,我妹妹已是杭家的媳妇儿了,生是杭家的人,死是杭家的鬼,你不能再对她存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你自幼饱读圣贤书,这点道理应该懂吧?」
  懂,懂,他当然懂!
  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呀!
  一次又一次,他错失了她两次,在何家蹉跎了八年青春之后,金媒婆又以谎言玩弄了琴思泪第二次得到幸福的机会,够了,他不想再错失她第三次了。
  她有权利得到幸福。
  而他也有权利追求至爱。
  但双方家长却无视小辈的痛苦,一再横手加以阻碍,说他们是出于疼爱子女的心,谁会信!
  不了,再也不了,既然表妹搬回南方来了,无论原因是为何,他都认定是天意要再给他一次机会,而这一回,拚着背上满身骂名,就算要他带着表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要再任由双方家长摆布了!
  这回机会,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对我而言,再是天大地大的道理,都比不上表妹的一生幸福重要!」韩长钰愤怒地辩驳。「难道你们都没听说过吗?杭家那位三少爷年少气盛,是个任性跋扈的小霸王,表妹嫁给他绝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那你就错了!」琴伯渊摇摇头。「确实,妹夫年少气盛,也相当任性,但他却十分的疼爱妹妹,两者并不相冲突,事实上,我爹还曾经劝诫过妹夫,说他不应该太宠溺妹妹,却被妹夫一句话顶回来,还顶得我爹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什么话?」韩长钰脱口问。
  「妹夫说,妹妹已经是杭家的媳妇儿,不再是琴家的女儿了,就算他要宠坏妹妹,那也是他们杭家的事,琴家的人已经管不着了!虽然话说得很冲,语气也相当不敬,可是……」琴伯渊感慨地笑叹。「单凭这句话,就可体会到妹夫对妹妹的深爱,而在他的呵护下,妹妹也确实十分幸福……」
  「不可能!」韩长钰再次冲口而出,很有自信地断然否决。「或许她看上去很幸福,但那只是她硬装出来要安慰你们的,对,一定是!」
  一定是?
  听他那种「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只相信我自己愿意相信的」的语气,琴伯渊不禁直皱眉头。
  表弟没发现自己偏执得有点昏头了吗?
  「你……」
  他正想点醒韩长钰,要韩长钰理智一点,忽尔又顿住,略一思索,视线悄悄移向琴老先生,透出询问的眼色,后者会意,也偏头想了一下,颔首,于是他收回目光,对着韩长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毕竟你们是表兄妹,也许久没见了,我想让你们见个面聊聊,于情于理也是说得过去的。」
  毕竟,杭傲并没有说不准妹妹见任何人,只要多陪上几个丫鬟,应该无妨吧?
  「好好好!」原以为要见到琴思泪比登天还难,没想到琴伯渊竟主动提出要让他和表妹见面,韩长钰不由喜出望外,拉腿就自动自发的领前「带路」。
  「走,我们现在就去!」
  目注韩长钰雀跃的背影,琴伯渊摇摇头,随即举步跟上去。
  为了琴思泪,韩长钰已然失去读书人的自持与自律了,希望在他亲眼见到琴思泪,理解到她根本不需要他之后,能够及时省悟并摆脱那种偏离正轨的执着。
  因为,琴思泪已经得到她的幸福了!
  ******
  远远一瞧见琴思泪纤细修雅的身影,韩长钰先是狂喜得几乎无法自制,差点失控地吼过去。
  两年未见,原来思念之情竟比他自以为的更深刻啊!
  然而下一刻,喜悦开始流失,疾快的步伐也跟着减缓,而后,他怔仲地停下了步履,目光定定地望住那个他深爱了多少年的女人。
  那是……她吗?
  琴家并不是有钱人,琴宅也就不可能大到哪里去,琴思泪未嫁前的绣楼自然也是小小巧巧的,矮矮的砖墙围着一楝小小的楼,加上一座小小的院子,反正就住上琴思泪和她的贴身婢女两人而已,也不需要太大。
  那是之前。
  此刻,韩长钰所见到的是,矮墙已被拆除,小楼后多了一座大大的花园,在高耸的围墙内,有假山,有小桥,有荷池,还有一座精致舒适的亭台。
  琴思泪就斜倚在亭台内的长榻上看书。
  「这是妹夫坚持的,」身后,琴伯渊悄声解释。「他说之前的绣楼太狭窄,住起来局促不舒适,非得花大钱买下后面那块地加盖一座花园不可,虽然妹妹只是偶尔才会回来住几天。」
  「……」韩长钰没吭声,依然怔着眼,不言不语。
  绣楼是大是小,有没有花园,那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刻他眼里所瞧见的琴思泪,不一样了。
  并非说是她挺着大肚子,模样不一样了,而是她的神态……
  「小姐,您看书看好久了耶,要不要瞇一下眼?」
  「我不累。」
  「可是小姐,姑爷吩咐过,无论您做什么,都得时不时地歇会儿,不许您太辛苦了。」
  「看书并不辛苦。」
  「但姑爷……」
  「好好好,我瞇一下眼,瞇一下眼!」
  无奈地,琴思泪搁下书本,深吸一口沁着淡淡荷花香的空气,满足的叹息,螓首往后靠,明眸悄悄阖上。
  「对嘛,小姐您乖乖听话,碧香才好对姑爷交代嘛!」碧香咕哝着上前为琴思泪盖上一条薄毯子。「就算打个盹儿也好,醒来再用上一些点心,之后,您要看书做女红都随您了!」
  「是是是,都听妳的,行了吧?」
  不管是在看书,或是闭目休憩,抑或吐出无奈的回应,琴思泪的唇畔始终都挂着一弯浅浅淡淡的笑,不是有意带出笑容,而是自然而然抹现,让人一眼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心境。
  自在,闲适。
  这不奇怪,琴思泪原就是个清静淡泊的女人,环境再是困顿、再是贫瘠,她也能自得其乐地在平静中找到她的愉逸。
  她就是那样容易满足的女人。
  不同的是,此际的她,在自然抹现的笑靥中,除了自在闲适之外,又多出一种以往不曾见过的意味。
  幸福。
  这就是韩长钰所见到的不一样,琴思泪不仅仅是满足,更幸福,幸福得时时刻刻都散发出一种近似甜蜜的气息。
  「为什么?」韩长钰低喃。
  没头没尾,没有主题也没有任何提示,连他到底是在问他自己还是问谁都不知道,但是,琴伯渊很能理解他的困惑。
  很好,他看见了。
  琴伯渊松了口气。「因为妹夫真的十分娇宠妹妹,娇宠得我爹都忍不住提出劝诫,而我呢,倘若妹夫疼爱的不是我自己的亲妹妹,我想我也会看不过去,多半也要给他来上一顿长篇大论吧!」
  「为什么?」韩长钰又呢喃,同样的三个字,依旧没头没尾。
  「这个嘛……」琴伯渊仔细思索。「我想,是妹夫的眼光够厉害吧!没相处过一段时间,一般人是看不出妹妹有何特别之处的,但妹夫却一眼就窥见了妹妹包裹在平凡外表下的美好,无论如何,我佩服他,也感激他!」
  「但,他明明那么年轻……」韩长钰不甘心地低语。
  「说得也是,妹夫还比妹妹小上五岁呢!」琴伯渊颇为感慨。「可是,你、我都是读书人,别太肤浅了,外表不重要,年岁大小也不能做准的,这世间多得是幼龄神童,可也有一生到老都是胡涂人的,单凭他能珍惜妹妹的眼光,我就不敢轻看他了!」
  静默了许久、许久之后,韩长钰才又开口。
  「那我……怎么办?」
  目注表弟那惨淡的神色,琴伯渊同情地吐出轻叹。「表弟,你是真心真意爱我妹妹的吗?」
  「自然是!」
  「那么,见到她已得到幸福了,你应该替她高兴,不应该再来蚤扰她了!」
  韩长钰再次沉默了,又是好半晌过后……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爱了她好久好久了,这份情……」话愈说愈小声,愈说愈茫然。「又该何去何从?」
  「就让那份心意化为祝福吧!」
  「祝福?」
  「我知道不容易,但是……」琴伯渊拍拍他的肩。「只要你肯去做,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
  总有一天?
  是的,总有一天他会做到的,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先前,虽然琴思泪很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但她并不幸福,那是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放不下,坚持要争取她的理由,然而,在她已得到幸福之后,他又有什么理由去争取她呢?
  没有了!
  就算他真能想出理由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必须先破坏她现有的幸福,所以,他不能。
  因为,他确是真心真意爱她,希望她幸福的!
  「嘻嘻嘻,小姐您还真乖呢!」
  「不乖行吗?否则夫君回来又要唠叨上大半天了!」
  「小姐您知道就好!」
  「唉,我可怕死他了!」
  碧香格格笑个不停。「那也难怪,姑爷要真唠叨起来还真是有一套呢,叽哩呱啦,叽哩呱啦,地久天长,没完没了,连换气都不用,真奇怪他怎没憋死!」
  琴思泪也笑了,可也有点无奈。「偏偏夫君又都是为我好。」
  「那可不,姑爷可疼死小姐您啦!」碧香卯起来点头。「前儿个我还听老爷在那儿嘀咕呢,说是谁家的男人宠女人宠成这样的,肯定是个没用的废物,可偏偏姑爷做起生意来又挺有一手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耸耸肩。「不过,说是那么说啦,老爷可也喜欢姑爷喜欢得紧呢!」
  琴思泪颔首。「我知道,夫君虽然任性,但也十分风趣。」
  风趣?
  碧香不以为然地翻了个大白眼,「才怪,姑爷那不叫风趣好不好!那简直是侮辱了风趣那两个字儿!要我说啊,姑爷根本是在耍宝,爱搞笑!因为……」两眼瞄向主子。「姑爷就爱逗小姐笑,每回小姐被逗笑了,姑爷就开心得很……」
  琴思泪忍不住又绽开笑颜。「有时候,夫君还真的相当孩子气。」
  「但是,连大少爷都说了……」碧香碰碰茶壶,温了,便示意伺候在亭台外的婢女去换壶热茶来。
  「姑爷这个人好生复杂,说他暴躁,该冷静的时候却又比任何人都冷静;说他幼稚,可一说起成熟话来,偏偏又头头是道、样样是理的让人回不了嘴;说他吊儿郎当,办起正事来可也一点都不马虎;说他……」
  顿住,不耐烦地胡乱挥挥手。「总之,姑爷啊,让人小看不得就是了!」
  琴思泪颔首同意。「我也常常觉得,并不是我年长夫君五岁,而是夫君年长我五……」想了想,好像不太够,多「一点点」好了。「五十岁!」
  五十岁?
  有没有那么老人家啊!
  碧香呆了呆,忽又噗哧失笑。「对对对,说得对,姑爷的奸诈等级至少高上小姐五十年,小姐就算苦练一辈子也追不上!」
  「但是……」琴思泪漾开幸福满满的笑靥。「夫君的奸诈都是为了我。」
  「那可不,为了小姐那比豆腐还软的心肠,姑爷便立誓做个百年不世出的大奸商,要堆砌金山银海给小姐您挥霍;为了小姐的安全,姑爷又使诈耍陰谋甩开师妹小姐,好搬到南方来让小姐您舒舒服服的过好日子,唉唉唉……」
  碧香很夸张的叹气。「姑爷还真是爱惨了小姐您呢!」
  「我……」双颊浮上两抹晕红,「也是。」琴思泪羞赧地坦承。
  她也是?
  是什么?
  爱惨了她的夫婿?
  霍地,韩长钰背转过身去,「请……」双拳紧握,沉痛的深吸一口气,「给我一点时间!」话落即快步离开,不敢过去见她,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就怕自己会更舍不下。
  她都已经爱上她的夫婿了,他还能如何呢?
  ******
  韩长钰不是坏人,也没有很自私,他只是用一颗真心,诚挚地爱上了表妹,所以,纵使表妹一嫁再嫁,他都没办法放弃,然而,一旦表妹得到了属于她的幸福,又爱上了她的夫婿,他还能如何?
  也只能死心了!
  可是,要放下这份持续了二十年的感情又谈何容易,痛苦不知如何排解,只好藉酒消愁,再借着醉意把郁闷的心情发泄到他从不曾爱过的妻子身上,因此,就算他对琴思泪死心了,苏月贞反而更加憎恨琴思泪。
  嫁都嫁了,干嘛还搬回来,害她日子更不好过,虽然韩长钰不至于打骂她,但天天被丈夫用鄙夷的口气贬损、嫌弃,谁会受得了!
  好,既然那女人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那女人太好过的!
  所以,就算韩长钰明言已放弃娶表妹为妾的心意,苏月贞反倒更变本加厉的到处去跟人家诉苦,恶意的抹黑琴思泪,把琴思泪说得像是除了到处勾引男人之外,就没其他本事的女人。
  丈夫贬损她,她就贬损那个女人!
  于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流言,就这样延续了下来,经过三年的掺料加味,蒸煮炒炸焖炖之后,剧情也更为紧凑精采了。
  原来琴家小姐之所以会被何家休离,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也因为她是个性好勾三搭四,更偏爱有妇之夫的荡妇,这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谁敢留在家里败坏门风?
  没有。
  所以,她被何家休离了。
  而这回,她的小丈夫之所以会带她搬到扬州来住,也是因为杭家的长辈命令儿子休离她,可是一个「年幼无知,天真善良」的小丈夫又怎敌得过妖媚滢佚的狐狸精,打从他们成亲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吃定他了。
  结果,小丈夫硬是舍不下她,只好带她离开北方的老家搬到南方来。
  接下来,就该轮到扬州的女人接受考验了,倘若她们不能顾好自己的丈夫,扬州城的男人们就要沦入琴家大小姐的魔掌中啦!
  「过分!太过分了!」
  琴伯渊愤慨地低吼,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走过去,理智就快被怒火烧光了,反观琴老先生,却仍是一派平静,无动于衷地啜饮参茶——人参还是不太适宜干啃。
  「镇定,渊儿,镇定!」
  「叫我怎么镇定?瞧瞧外头是怎么说妹妹的,他们简直是……简直是……」琴伯渊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不懂,真的不懂,之前表弟妹胡乱造谣中伤妹妹,那我能理解,而且流言也不出建阳左近,也不算太过分,可是现在……」
  他狂乱地挥舞着两手。「表弟妹就真的太过火了,表弟都已经死心了,她为何还要乱出诳语污蔑妹妹?而且还把谣言传出建阳,传到了咱们扬州这儿来了,她是故意的吗?她……她……」
  「我想……」琴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沉吟。「这就是长钰之所以会厌恶他的妻子的缘故吧!」
  「还有那些人也是,」琴伯渊愈说愈是忿忿难平。「随便什么流言都信!」
  「那也怪不得他们,」琴老先生似乎颇能谅解。「出嫁前,思儿大门不出,二门下迈;嫁到何家八年,何家也不允许她出门半步;至于女婿呢,思儿告诉我,女婿总心疼她不曾出过门,在北方时就不时带她到各处去玩儿,甚至还跑到西域去了呢!只是……」
  他无奈地叹气。「思儿此际身怀有孕,委实不宜出门,而女婿虽然经常外出,却都是往苏杭两地跑,如此一来,不曾见过他们夫妻俩的外人,自然只能听信流言了!」
  换句话说,看不见,只好人家说的照单全收啦!
  「可是……」那也不能随便什么都信吧?
  「不过……」两道灰眉微微攒了起来,看来琴老先生也是有在烦心的,只是他烦的事和儿子不同。「为父担心的倒不是你妹妹,而是……」
  「不担心妹妹要担心谁?」
  「你表弟妹。」
  「咦?她?」这就奇怪了,不担心被污蔑伤害的女儿,反倒为出言污蔑的人担心,爹爹是不是气过头,脑袋胡涂了?「为何?」
  「为父一得知外头的流言,立刻前去找思儿,唯恐流言也传到她那里去了,尽管她生性淡然,但那流言委实太恶毒,怕也是会伤了她的心的,故而为父想去安慰安慰她……」琴老先生稍稍一顿。「一见到她,为父就想说去得果然没错……」
  因为……
  愁眉深锁,眼儿忧虑,琴思泪看上去就是一整个烦恼得不得了,就连碧香和添福都被传染了,一个攒眉苦脸,一个哀声叹气。
  烦烦烦,好烦啊!
  「思儿,妳……」琴老先生小心翼翼地问。「听到外头的流言了?」
  「是,爹。」琴思泪叹气。
  果然。
  「呃,我说思儿,妳也不要太在意,」从来没安慰过人,尤其是女人,老先生显得相当笨拙,「妳表嫂她也不是有心的,只是……」不过,就算他聪明绝顶,舌粲莲花,说到舌头都长茧了,不但开莲花,连菊花都开出来了,琴思泪也听不进半个字。
  因为,他根本就搞错方向了。
  「我怎能不在意!」琴思泪喃喃道。「这件事要是让夫君知道了,怕是连我都按捺不下他的怒气了!」
  「绝对按捺不下!」碧香给予肯定的「支持」。
  「少爷一定会杀了那个女人的!」添福更是百分之百的「拥护」。
  杀人?
  琴思泪顿时骇出满头冷汗,忧心忖仲。「那……那……真的瞒不了夫君吗?」
  「除非姑爷是聋子!」听不见就不知道啦!
  「或者是死人!」不但听不见,也看不着。
  「别胡扯!」琴思泪拧眉低斥。「夫君健健康康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好吗?」
  「所以啦……」碧香两手一摊。「瞒不了姑爷呀!」
  琴思泪窒了一下,叹息。「这就麻烦了,瞒不了夫君,又按捺不下他的怒气,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呢?」
  你一言、我一句,听得琴老先生直发怔。
  「请……请等一下,思儿,妳……」他吶吶问。「妳都不难过吗?为父承认,那些流言连为父都感到十分恶毒,可是……」
  「女儿在意的不是那个。」琴思泪漫不经心地道,还在烦恼该如何瞒过杭傲。
  「真的不难过?」这样都不难过?
  琴老先生不由得开始怀疑——非常强烈的怀疑,他的女儿根本不是淡泊,而是生性迟钝!
  被人家说得这么恶劣,起码要伤心一下下嘛!
  「真的啦,真的啦,小姐说啦……」碧香不耐烦地替主子回答。「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既然不是事实,她干嘛要在意?」
  真的不在意?
  那他还来安慰什么!
  「所以,思儿妳只是担心被女婿得知这些流言?」琴老先生啼笑皆非地道。
  「这话才说对了,说是怕我们少爷知道啊!」添福嘟嚷。
  「就是咩!」碧香点头。「姑爷宝贝小姐宝贝得要命,要是得知有人恶意中伤小姐,看着好了,天地非被姑爷一整个翻转过来不可!」
  琴老先生皱眉。「女婿会那么生气?」
  「生气?」碧香喃喃道,前一刻还在点头,现在又猛摇起头来了。「不不不,姑爷不会生气,姑爷是会……」原想说震怒,蓦而顿住,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猛怞一口悚然的寒气,「天哪,姑爷最好不要……不要……」惊吓得说不出口了。
  添福也想到了,胆战心惊的咽了口唾沫。「发……发火?」
  一听到那两个字,琴思泪也吓出了一脸不知所措的惶恐。「发火?!」她几乎是在尖叫了。
  生气?
  发火?
  琴老先生又听得雾沙沙的了,「两者有何不同吗?」他纳闷地问。
  「废话,当然不同!」碧香气急败坏地团团转,「生气就是生气,吼两声骂骂人,发顿脾气也就算了,可姑爷要真发起火来……」与添福相觑一眼,又开始卯起来吞口水。「他会放火的!」
  发火?
  放火?
  两者音是很相近,然后呢?
  「呃?」琴老先生还是听不太懂。
  真笨!
  碧香用一种「你老太爷读了几十年书,怎地还比不上我这个大字不识半个的小丫头」的眼色横琴老先生一眼。
  「就是说,姑爷肯定会先去杀了表少奶奶——因为造谣的是她,再放火,请注意,不是发火,是放火,姑爷会放火焚烧整个扬州城——因为整个扬州城老百姓都信了那种恶毒的流言,到时候要是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姑爷,扬州城只好重建啦!」
  杀人?
  放火烧城?
  「什么?」琴老先生终于搞懂了,脸色立刻刷一下变成欣欣向荣的绿色。「杀人是犯法的,他就不怕王法吗?」
  「少爷会武功,是个江湖人,江湖人眼里从来没有王法的!」
  换句话说,杭傲想杀人就杀人,管你王不王法,他就是王法!
  「这这这……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啊!」
  「所以,我们不都在烦恼、在想办法呀!」碧香没好气地咕哝。
  「真阻止不了他吗?」
  「姑爷一根手指头伸出来就能让人呜呼哀哉了,谁阻止得了?」
  「可……可是,如果想不出办法来呢?」琴老先生提心吊胆地问。
  「真想不出办法喔?」碧香耸耸肩。「那就只好请表少奶奶赶紧逃命去,还有全扬州城的老百姓快快搬家啰!」
  「……」
  琴伯渊听得目瞪口呆。
  「妹夫……会武功?」
  「对,他学过武。」
  「很……厉害?」
  「不清楚,但添福说江湖上的人对他是谈虎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琴伯渊背脊一阵泛凉。
  「那那那……想到办法没有?」
  「没有。」
  「没有?」琴伯渊惊叫。
  「所以我才担心你表弟妹呀!」琴老先生摸着下巴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叫她赶快逃命呢?」
  「……要!」
  可是苏月贞自认没错,不屑夹着尾巴逃跑。
  「他才不敢杀我呢,就不怕王法制裁吗?」王法,这就是她的仗恃。「他只要敢动我一根寒毛,我就去告他,请县太爷做主,让他坐一辈子牢!」
  「……」
  最好是就这么简单!
     
    『9』第八章
  成亲两年多来,杭傲对琴思泪最熟悉的就是她的善良、她的纯净,还有她的淡泊宁静,而他爱的就是她这些特质,这个女人太真、太纯、太恬淡,他绝不用担心她会像某些女人一样擅于欺骗,或者背着他做一些下流的事。
  但这日,在他出门三个多月后回来,头一眼见到她,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老婆一脸心虚地不敢直视他,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就连琴老先生父子俩都笑得很勉强,碧香的下巴贴在胸前,两眼溜在地上搜寻宝物,只有添福看上去最平静,但他的眼神却比谁都紧张。
  总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得彷佛站在火山口边缘,随时一阵风来就会被吹落火山里面煮得烂熟。
  「出了什么事吗?」眉梢儿轻挑,他狐疑地问。
  话落,他发誓可以看见每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众人异口同声惊恐的、坚决地大叫——果然是一家人,真有默契。
  「没事!」
  琴思泪甚至还一把捉住他的臂膀,两手紧紧地抱住,深怕被他跑了似的,而且目光打死不肯跟他对上。
  「真的……」杭傲垂眸凝住老婆抱得他死紧的手。「没事?」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比刚刚那两个字更坚决的响应,可是,这回没有半个人敢正眼看他了,一个也没有,包括琴氏父子在内。
  有问题!
  不过……
  温柔地,杭傲将琴思泪挪到身前来,轻轻捧起她的脸儿,两眼上下仔细端详,虽然一脸忐忑的表情,但她的脸色很好,粉粉嫩嫩的透着健康的嫣红。
  这是最重要的,她安然无恙。
  接下来,他大手往下挪,悄悄移到她圆润的肚子上,轻柔地抚挲着,忽地被一记有力的踢动惹出一脸惊喜的笑。
  很好,孩子也没事。
  优先事项确认完毕,其他的可以慢慢来,凭他的奸诈狡猾,琴思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她是待宰的羔羊,「死」定了,保证他只要三言两语,就可以从老婆嘴里套出所有他想要知道的事了。
  哼哼哼,请放心,他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好好「拷问」她的!
  然而,根本没时间让他慢慢来,翌日清晨,琴思泪就开始阵痛了,傍晚,顺利产下一男婴,于是,杭傲完全的忘了他的拷问大计了。
  「呜呜呜,老婆,妳偏心,我要哭给妳看!」
  「夫君?」
  「妳不是说要生个女儿给我吗?怎是个带把子的!」
  「对不起,夫君,下次再生个女儿好吗?」
  「那下回一定要生女儿喔!」
  「是,夫君。」
  「好,那我想想,该替这小子取什么名字才好呢?」
  而另一边,大家正在那里互道恭喜发财,庆幸暂时得以逃过一劫。
  「幸好,幸好,妹妹生产的时间挑得可真好!」
  「这下子至少可以让女婿分心到满月吧?」
  「我说起码到百禄!」
  「那之后呢?」
  之后?
  大家面面相觑片刻。
  「呃,到时候再说吧!」
  不然怎么办?
  ******
  结果才撑到满月就破功了!
  因为志得意满的杭傲坚持要摆满月酒大宴全城老百姓,得意洋洋地想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宝贝老婆替他生了一个宝贝儿子。
  问题,就出在宴席上。
  既然是免费酒席,谁不想去吃个够本,携家带眷的,果然全城的人都到齐了,可以想见,人一多,嘴就杂了,酒喝多了,话也杂了,管你能讲不能讲,只要酒气淹没脑子,讲话就百无禁忌,要禁、要忌,等醉瘫了,四平八稳地跑去找周公大爷续摊时,再来禁、再来忌。
  「不是说琴家小姐不能下蛋吗?」
  「请人代生的吧!」
  「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
  「做她丈夫也真可怜,老婆爱勾引男人,不知让他戴了多少绿帽子,现在连孩子也要请人代生,他就那么乌龟吗?」
  「搞不好真的是琴家小姐生的也说不定。」
  「不可能,那都是琴家小姐的表嫂传出来的话,自家人总不会乱说话污蔑自家人吧?所以那一定是真的!」
  「说得也是。」
  「真是的,如此滢荡的妻子,真不知她的丈夫还能够忍耐多久?换了是我,一天都忍耐不下去!」
  「废话,年幼无知的小丈夫又怎敌得过经验丰富的狐狸精呢?」
  「可是,年幼无知的小丈夫迟早有一天会成长为成熟的男人吧?届时,他就会做出真正的男人该做的正确抉择了吧?」
  真正的男人该做的正确抉择?
  哼哼哼,那自然是要先去好好「料理」一下那个长舌表嫂,再放把火烧掉一整个扬州城,务必要烧得一乾二净,寸瓦不存!
  不过不是今天,不是此刻。
  今天是他的宝贝儿子满月,此刻是他宝贝儿子的满月宴,对宝贝儿子来讲,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要是被他破坏了,他老婆会很伤心的。
  明天就可以了!
  于是,杭傲装作没听见,继续笑吟吟的在各桌之间劝酒,他身后的琴氏父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幸好他没听见!
  这才是真正的乌龟,他们都听见了,杭傲怎么可能听不见,但他们宁愿当作是杭傲没听见。
  总之,能混过一时算一时,能多混一刻,都算是捡到的。
  ******
  再放把火烧掉一整对宝贝儿子来讲而紧紧张张地尾随在但他们宁愿当作是
  「请问,表嫂住在哪里呢?」
  翌日,杭傲特意带老婆回娘家吃饭,正在「伺候」宝贝老婆用膳时,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漫不经心的语气,彷佛只是很无聊才随口问出这一句的。
  噗!
  一嘴饭粒直接朝杭傲的脸「攻杀」过去,他先是一怔,旋即疾快无比地扬臂,及时用袖子挡住那波饭粒攻击,另一手忙着轻轻拍抚老婆的背,后者喷出一嘴饭后便呛咳不已。
  他是说什么惹恼了老婆,老婆竟想用饭粒谋杀亲夫?
  同一时间,正在喝汤的琴老先生,不小心一口吞下一整汤匙热腾腾的汤,烫得他龇牙咧嘴直喘气,而琴伯渊则被一颗虾球梗在咽喉上下不得,握拳拚命捶自己的胸,琴大嫂夹一半的肉丝掉了,连筷子也掉了。
  碧香和添福相顾一眼,半声不吭,动作一致地转身逃之夭夭,一逃就逃回房里去裹着棉被躲到床底下。
  先保住小命要紧,之后再来考虑忠不忠心的问题也还不迟。
  「你你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琴老先生忙问,胆战心惊地屏住了气息。
  杭傲耸了耸肩,手臂微一使力,若无其事地震掉黏满一整条袖子的饭粒。
  「是亲戚,总得去拜访一下吧!」
  「那就不用了,那是很远很远的远亲,」琴老先生昧着良心说谎话。「不必理会,完全的不必理会!」
  「对,对,王法,你得考虑到王法!」琴伯渊已经慌乱得昏头了。
  王法?
  拜访亲戚还得顾虑王法?
  杭傲失笑,「怎么着,大舅子,你以为我要杀人吗?放心,放心,妹夫我并没有在拜访亲戚的时候杀人的习惯。」江湖中众所周知,小霸王是不杀人的。「我只会……」笑意倏失,陰森森、冷冽冽地瞇起双眼。「让她生不如死而已!」
  见他流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状,琴老先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冲口而出,「不可!」
  冷冷的眼冷冷地斜睨向老丈人,「为何不可?」杭傲脸上不带半丝表情。
  「因为……因为……」一时想不出足以说服女婿的理由来,琴老先生慌忙转头向其他人求救。
  快,快,为什么?
  「因为你要是伤了表弟妹,妹妹会为难的!」琴大嫂急中生智,忙把一切都推到琴思泪那边。
  大家都知道,杭傲最疼老婆了。
  「我老婆会为难?」慢条斯理地,杭傲将视线拉移到琴思泪那边,后者卯着劲儿拚命点头,他不禁莞尔,「那也是,我老婆的心肠最软了。不过呢……」表情又开始转变了。「这也没办法,任何事我都可以听她的,就这件事……」
  额上怒筋暴露,双眸隐隐燃着两簇火焰,「谁的话我都不听!」他咬牙切齿地说。
  总之,他不杀人,但非整得那个女人死去活来不可!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妳看我,我看你,焦急地相互交换眼色传递情报,最后,综合所有情报,终于导出一个万不得已的结论。
  好吧,只要他不杀人就好。
  可是……
  「妾身在这里出世、在这里长大,这宅子里的每一景、每一物都是回忆,就算屋子毁了可以再重建,但那些美好的回忆是无法重来一次的。」琴思泪眸中盈满无尽央求。「还有我们的新家,妾身也很喜爱,恳请夫君莫要随意破坏,否则妾身会很难过的!」
  唠唠叨叨说了这一大堆,她是想……
  她知道了吗?
  啧,这女人还不算太笨嘛!
  杭傲似笑非笑地瞅住她片刻后,唇畔悄然浮现一抹诡谲的笑,然后无所谓似的耸了一下肩。
  「好吧,我不放火,但其他的,妳不许再多嘴!」
  虽觉得他那一弯笑也诡异得很令人不安,但不管他想做什么,总比放火烧城好吧?
  「谢谢夫君。」
  得到他一句「不放火」的承诺,大家都暗自抹去一头冷汗,放心了,就算猜想得到杭傲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扬州城的老百姓,然而,还有什么会比放火烧城更严重的?
  没有了。
  所以,就随他去吧!
  「现在,可以告诉我表嫂住在哪里了吧?」
  「你现在就要去,呃,『拜访』他们了吗?」
  「当然不,快过年了,我很忙耶!」
  「那……」
  「过完元宵后再『开工』吧!」
  「……」
  开工?
  真令人不安!
  ******
  教人纳闷的是,翌年元宵过后,杭傲果然忙了起来,不过,他彻头彻尾是在忙生意上的事,跟什么亲戚表嫂的完全无关。
  「我要上苏州去几天。」
  「嗯嗯,路上千万小心,夫君。」
  「我会的。」依依不舍地将琴思泪圈入怀里,杭傲柔声呢喃。「对不起,又要忙了,不过我保证,只要将南北两地生意往来的管道牵好之后,我就可以放心地把生意交给底下的人了,之后,我会专心在妳和孩子身上,嗯?」
  「千万别这么说,夫君,」琴思泪忙道。「男人家有男人家的工作,这点妾身是明白的。更何况,夫君总是把心思放在妾身和孩子身上也是不好,家里头的事原该是妾身负责的,怎能让夫君分心呢!」
  「那是别人的妻子该做的事,我的妻子只要做一件事就够了。」
  「敢请夫君指教。」
  还指教咧,要不要拜师收徒啊!
  杭傲好笑地亲亲她的唇。「老婆,妳只要乖乖的让我宠就是了!」
  多么溺爱的话!
  琴思泪感动地偎入他怀里。「夫君……」
  就这样,不管杭傲出门是上苏州、杭州或京城,都没有人敢对他提起「开工」的事,更没有人敢问他什么时候才要上建阳。
  大家都很鸵鸟的希望最好他已经忘掉了!
  然而,一个月后——
  「呃,前几天,我去探望姨妈,她说表嫂不知得罪了谁,被人脱光了衣服丢进茅坑里关了一整天……」
  「听说悦兴酒楼突然跑出几百只老鼠,抓都抓不完,都没人敢上门了!」
  「一夜之间,布庄的花布全成了黑布……」
  「米庄的新米被掺进了砂……」
  「铁匠的炉塌了……」
  「钱庄的账簿和借据不翼而飞……」
  「鞋铺子……」
  一桩又一桩惨绝人寰的犯案,琴家人一个轮一个说个不停,连碧香和添福也不落人后,贡献出好几件,而且每个人都是瞪着两眼盯住杭傲说的,后者却一派无辜的抗议大家把「凶手」的罪名栽赃到他头上来。
  「别看我,人又不是我杀的,生意都忙不过来了,我哪有空去干那些活儿?」
  也是,他是真的在忙生意上的事,也真的是忙昏了头,因为他急着要把生意稳定下来,才能够专心一意的守在老婆身边。
  就算硬要说是他干的也不太可能,再怎样他也只是一个人,会武功又怎样,一个人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不可能在同一时间里「犯」下那么多「案子」,这种事是不必明讲,任何人都应该知道的。
  所以,那到底是谁干的?
  没有人知道,于是,琴家人只好眼睁睁看着苏月贞被恶整得愈来愈凄惨,而扬州城里的老百姓也一天比一天更不好过,他们甚至不明白是为什么……
  ******
  半年后!「老婆,我的生意都处理好了,以后可以专心陪妳了!」一进家门来,杭傲就兴高采烈的向琴思泪「报告」,还一边把老婆往床铺那边拖去,大白天的就想跟老婆一起复习一下「做人」的道理。
  「可是夫君你不可能都放手不管吧!」
  「没问题,我把生意都交托给可靠的人去负责,往后我只要定时去查查账,还有放赈的时候咱俩一块儿去之外,也没什么需要我的了!」
  「但……」
  「好好好,我会再把蛋放进妳的肚子里,来,快上床,别再挣扎了,妳还欠我一个女儿呢!」
  「……」
  尔后几个月,杭傲就真的一直陪伴在琴思泪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而惨事依旧不断降临在苏月贞身上,扬州城里的店铺也继续一家接一家,因为生意做不下去而关门大吉,回家去啃自己的老本了。
  这么一来,更可以肯定「凶手」不是杭傲了,琴家父子都这么认为。
  不过,毕竟是亲密生活的夫妻,琴思泪了解的必然比琴家父子多,所以,她还猜想到另一种可能……
  「夫君。」
  「嗯?」
  「那回上官公子他们帮你保护我,是为了……」琴思泪试探着问。
  「帮了我,就一人颁发一面『免整金牌』,谁不抢着要!」杭傲答得很得意。
  「所以,应该有更多人想要夫君你的,呃,『免整金牌』啰?」再试探。
  「那是当然。」一面「免整金牌」保一生安宁,谁不要。
  「也就是说,只要夫君你说一声,夫君你那些朋友就会抢着要帮你忙啰?」
  「答对了!」
  「……夫君。」
  「嗯?」
  「是夫君你那些朋友们在恶整表嫂,还有扬州城的老百姓吗?」
  「哈哈哈,老婆,妳还下算太笨嘛!」
  果然。
  琴思泪啼笑皆非地摇头叹气。「夫君。」
  趁她没注意,偷亲一下。「干嘛?」
  「夫君打算何时才要放过他们呢?」
  「放心,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那些有关于妳的恶毒流言消失了,我就会放过他们了!」
  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但几年下来的流言并非三朝两夕就可以消除的,除非……
  「夫君。」
  「又怎样了?」
  「妾身在想,倘若夫君有闲,可否每日带妾身出去逛逛,妾身尚未仔细看过扬州城呢!」
  聪明的女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多出去给人家瞧瞧,多给人家有机会认识一下,如此一来,扬州城老百姓很快就会恍悟,以往那些恶毒的流言全是不可信任的了,届时,那些流言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
  「好啊,没问题,就从今天开始吧!」
  「谢谢夫君。」
  「碧香,添福,去准备一下,少爷我要带老婆出去逛街啦!」
  自从搬到扬州城之后,这还是杭傲头一回带琴思泪出门,而琴思泪也的确是带着好奇的心情去了解她成长的城市。
  「啊,老婆,快瞧,快瞧,那小姑娘,长得可真不赖呢!」
  「夫君要收下她吗?」
  「……妳不反对?」
  「自然不反对,只要夫君告诉我何时要收那位姑娘进门,妾身定会实时准备好的。」
  「……」
  这女人……这女人……
  总有一天,他会活活掐死她的!
  ******
  时光荏苒,十年匆匆而逝,除了留在北方的长女之外,杭傲与琴思泪又育养了两子两女,生意也愈做愈大,在挑选手底下的人时,也证明了他的确承继了杭夫人的识人之能,不但各个信实可靠,也都是万中选一的人才,生意交给他们保证万无一失。
  而杭傲也乐得把一切都交给自己选择的人,信任他们,仰仗他们,自己则闲在家里宠妻溺爱子女,日子过得惬意又舒适,最多就是在天降灾祸之际,带老婆孩子出门去赈赈灾。
  至于杭老爷子三天两头寄来催促他回北方的书信,通常他都只是随便瞄个一、两行,后面就懒得再往下看了。
  师妹云燕燕已经嫁给大师兄姜世麒了?
  那又怎样!
  大师兄带师妹回山上了?
  关他屁事!
  杭姵嫁给人家做妾,不到三个月就被休回娘家了?
  那是老爹的女儿,又不是他的女儿,麻烦老爹自己处理!
  该回家了?
  扬州已经是他的家了,他还回什么家!
  回去看看爹娘?
  一个蠢老头,一个霸道的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
  总之,打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再回北方去了,所以,不管杭老爷子寄来一封封书信,又催又骂又哄又骗,他就是很有志气的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死赖在扬州不回北方了。
  然而,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只不知是公姜在辣还是母姜在辣,这年,清明刚过,北方又寄来一封家书,而这封家书,杭傲才看两眼,就气得暴跳如雷地差点放火烧房子了。
  「浑蛋,真他妈的浑蛋!」
  「夫君,冷静一点,请冷静一点……」
  「冷静个屁,那个死老头子竟敢威胁我,再不回去的话,他就要随便挑个路人甲,把咱们的宝贝女儿嫁出去了!」
  琴思泪忙以袖掩唇,险些失声笑出来。「公公只是吓吓夫君你的吧!」
  「多半是。」杭傲恨恨道。
  「那夫君还担心什么呢?」
  「废话,当然是担心那个死老头子的蠢脑筋一时转错弯,胡搞瞎搞的真的把咱们的宝贝女儿随随便便嫁给一只猪头乙,那可怎么办?」
  「那……」掩唇,继续偷笑。「我们只好回去了。」
  回去?
  可是他不想回去啊!
  但如果他真的不回去的话,老爹……
  「可恶!」杭傲愤怒又不甘心地一掌拍碎茶几。「回去就回去!」
  于是,虽然明知这一回去就会被锁上狗链子,做定杭家的狗了,杭傲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携家又带眷地被逼回北方去了。
  做狗就做狗吧,宝贝女儿最重要!
  一个多月后,十分凑巧的,回到平阳的这日,恰恰好是当年琴思泪嫁到杭家的这一天。
  「真的……」琴思泪百感交集地呢喃。「好巧呢!」
  「当年的今日,老婆妳嫁到杭家来……」杭傲双臂一搂,抱她下马车。「幸福吗?」
  「好幸福!」琴思泪衷心地道。
  「那么,今天妳回到杭府,我保证妳会继续幸福下去的!」说着,杭傲将她转向杭府大门。「瞧!」
  「咦?」琴思泪一时错愕,两眼瞪圆了。「那……那是……」
  「妳对师妹发过毒誓,绝不会再回到杭府,所以啦,今天妳要回的不是杭府,而是傲府。」
  「傲府?」
  「当年,我们离开北方后不久,老头子就分了家!是家宅的家,不是家产的家。」杭傲特别强调。「中道依旧是杭府,是分给大哥的,左道是二哥的儒府,至于右边的傲府,想当然耳,是我的,所以……」
  「公公才会在原来的杭府大门左右两侧,分别又开了两道门……」琴思泪喃喃道,眼眶悄悄润湿了。「是为了妾身……」
  「不然妳不能回来,我也不可能回来呀!」唇瓣爱怜地贴上琴思泪的发鬓,杭傲柔声抚慰。「再说,虽然多了两道门,但其实门里头压根儿没什么改变,也没有特意筑墙间隔开来,只是多种了两排树意思意思而已。」
  泪珠儿终于禁不住坠落下来,「夫君,妾身定是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能够嫁给夫君你,妾身……」琴思泪哽咽着低喃。「妾身定然会全心全意回报夫君对妾身的宠爱的!」
  「不用,不用,妳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一句话就好。」
  「夫君请问。」
  「倘若……咳咳,我想收两个妾……」
  「夫君请随意,妾身绝不过问!」
  是怎样?现在是在干酒,你干杯我随意,还是你随意我干杯?
  「……」
  妈的,笨女人,杀了妳!
  
    『10』终曲
  怒气冲冲地踏入书房,一屁股坐上书案后的座椅,杭傲猛拍一下书案,狂肆地咆哮。
  「去把大小姐给我叫来!」
  「是,爷。」
  眼看主子好像气得不轻,添福慌慌张张掉头就跑,免得主子把气出在他头上。
  而杭傲,兀自在那里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碎碎念。「可恶,可恶,婉儿不过才刚及笄,那小子敢情是向天借了好几颗胆子,竟敢亲自上门来提亲!好好好,不把你整得哭天抢地、呼爹叫娘,我就不叫杭傲!」
  不一会儿,杭傲的长女,杭婉便急急忙忙赶来报到了,身后还尾随着她的亲娘琴思泪,后者听说杭傲在生气,二话不说,也跟着来了,想说在不对的时候可以打个圆场。
  就连杭傲的长子杭澈也晚两步的赶了来——纯粹观众赶入场看好戏。
  「爹,您找女儿?」
  「对,我要问问妳,妳这……」
  原想顺便连女儿也吼上一吼,然而,一对上女儿那双跟老婆一模一样的眼神,杭傲的嗓子就哑了,吼不下去了。
  这个女儿,模样儿长得可真像他,秀丽高雅,落落大方,可性子偏偏又像极了他的老婆,知书达礼,纯净温婉,亲爹是北方富豪,亲娘出身南方书香世家,难怪刚过十岁,媒人婆就一次又一次的跑来提亲,而他也总是以女儿尚年幼来婉拒。
  左婉拒,右婉拒,大概是被婉拒得不耐烦了,现在人家小子居然亲自上门来要「偷」他的宝贝女儿了,真是孰忍孰不可忍!
  他这个亲爹都还没享受够疼爱女儿的得意呢!
  可是,他的宝贝女儿心肝肉,不管他再怎么婉拒,迟早有一天,他还是得把她嫁出去,呜呜呜,舍不得呀!
  不管了,只要他还舍不得,女儿就不能嫁出去,对,就这么决定!
  见杭傲一会儿怒火冲天,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又像个孩子在赌气似的噘高了嘴,琴思泪与杭婉不由疑惑地面面相觑。
  他是哪里不对了?
  「爹?」杭婉担忧地又唤了一声。
  杭傲这才回过神来,凝视女儿好一会儿,方才叹着气问话。
  「婉儿,妳可认识晋城苏家的老四?」
  「苏四少?」杭婉更是困惑。「听过,但,女儿并不认识他呀!」
  不认识?杭傲顿时精神一振,既然女儿不认识,他就不必顾虑到对方是否女儿属意的对象了。
  刷刷刷,刷掉!
  「好好好,那就没事了!」眉开眼笑的,杭傲雀跃得像个刚抢到玩具的小鬼。
  「夫君,」琴思泪终于忍不住了。「究竟是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又有人上门来提亲罢了,没啥大不了的!」杭傲胡乱摆摆手,翻开账簿,正待检视,眼珠子一转,忽又抬起头来,表情诡谲。「我说老婆,也有人来给我提亲呢,说要嫁给我做二房……」
  「敢问夫君何时要迎娶对方?」琴思泪毫不迟疑地问。「倘若时间太紧,妾身就得赶紧去张罗准备了,要……」
  该死的蠢女人,真的想找死吗?
  琴思泪话还没说完,杭傲脸就黑了一大半,「不必了!」面无表情的落下眼去看账簿。「我又没说我要娶。」
  「呃?」琴思泪着实不懂,怎地才几句话,夫君又变脸了。
  「喔,老天!」纯观众杭澈大声声吟,为自己竟有这么一个智障的娘亲而感到可耻不已。
  他可不可以换个娘啊?
  就连杭婉也颇为哭笑不得,虽然她的性子像琴思泪,但毕竟也是杭傲的女儿,她可不像娘亲那么迟钝。
  「夫君,你不开心吗?」那个迟钝的女人还在傻傻地问。
  「……」根本不屑回答她。
  「夫君,妾身敢请夫君告知……」
  告妳的头!
  戏烂,演员更烂,纯观众实在看不下去了,没直接喝倒采就已经很给面子了,翻了个大白眼后,杭澈就一把抓住娘亲往外拖,拖拖拖,拖拖拖,一直拖到远离某人监听范围之后,杭澈才定住脚步,然后向迟钝的女人抗议。
  「娘啊,儿子我真的替您感到丢脸耶!」
  「澈儿,娘……呃,不懂,你是在说……」琴思泪满头雾水。
  「娘啊,我就不信您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爹娶妾!」杭澈一整个不耐烦。
  琴思泪怔了一下。「娘是真的不在意啊!」
  杭澈呆了呆。「耶?真的假的?」
  琴思泪正色颔首。「澈儿你该知道,娘是不说谎的。」
  杭澈顿时傻眼。
  原以为娘亲只是碍于礼教闺训,三从四德,夫要娶妾,妻不得干涉,所以她才从来不曾反对过,但其实她心里呕得很呢,可没料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娘竟然是真的不在意!
  靠,这女人还真的很没良心耶,亏爹还那么宠她!
  踩着细碎的莲步,随后跟来的杭婉慢吞吞地来到他们身边,先看看杭澈那副傻样,失笑,再转注琴思泪,唇畔笑意更是隐透趣意。
  「娘,爹从来不隐瞒您任何事,相对的,您也不该话只说一半吧?」
  「呃?」
  「您是真的不在意爹娶妾,女儿知道,但是,后面应该还有不是吗?但您从来不说完整,所以爹很伤心……」
  伤心?!
  「妳爹他……」琴思泪吃惊地掩住嘴,眼眶立刻红了,「很伤心?」那样温柔体贴,十六年如一日地宠爱她的夫婿,她竟然惹他伤心了,「因为我?」还一点自觉都没有!
  唉,这女人,不,是娘真的很迟钝耶!
  「是,爹很伤心,非常非常的伤心!」杭婉用力点头强调,免得娘理解得不够深,补救起来也搔不着痒处。「你们成亲了多少年,他就伤心了多少年,因为娘您从来不把心里话说完整给他听。」
  「我……」琴思泪吶吶道。「我不知道他想听啊!」
  「想听,爹想听死了!」杭婉将琴思泪转了个身,推推她。「所以,快去说给爹听吧,爹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嗯,我知道了。」
  目注娘亲急急离去的纤细背影,杭婉姊弟俩互觑一眼,相对噗哧失笑。
  可怜的爹,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竟爱上了一个迟钝到不行的老婆,还死心塌地的,真的是……真的是……
  脑残!
  ******
  「夫君。」
  「嗯?」
  见杭傲依然埋首在账簿中,一边敲算盘,一边挥毫做记录,头也不抬地随便应了一声,琴思泪更是惭愧。
  夫君果然很伤心,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夫君,妾身……」她迟疑地顿住,不晓得该如何说比较合适,片刻后,决定按照心里想的直接说出口即可。「妾身是真的不在意夫君再娶妾室收丫头,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妾身都不在意……」
  喀嚓一下,毛笔断成两截了。
  「就算夫君不喜欢妾身、甚至讨厌妾身,妾身也不在乎……」
  默然无声,算盘珠子粉碎了好几颗。
  「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妾身从来没有那么贪心的欲望……」
  喀啦喀啦,听上去很像是某人咬掉牙齿的声音。
  「只要……」琴思泪赧然垂落娇靥。「夫君容许妾身一辈子陪伴在夫君身边,妾身于愿足矣……」
  「……」
  「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妾身不敢如此贪求,就算夫君执的是其他女人的手,那也无妨,只求夫君允许妾身陪伴夫君到老,让妾身能够一辈子看着夫君,一辈子伺候夫君,妾身也就心满意足了……」
  徐缓地,杭傲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转向琴思泪,入目那张清秀的皮相依旧是平凡无奇,毫不显眼的。
  但在他心目中,她始终是世上最纯净美丽的女人。
  唉唉唉,他早就该想到了,这个女人过于无欲无求,根本不懂得何谓贪欲,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却认为那就是贪心,所以,她不贪,只有一点小小的愿望。
  不求执子之手,只求白首偕老。
  「老婆。」温柔地将她拉下来坐上他大腿,紧紧地圈搂住她,他深情低唤。
  「夫君?」琴思泪赧然回应。
  「这辈子,只要有妳这个妻子,我也心满意足了……」杭傲呢喃。
  「夫君……」眼眶又红了。
  「所以,不会有其他女人,就咱俩『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吧!」
  「嗯,嗯,谢……」感动的热泪滚滚而下。「谢谢夫君。」
  「别掉泪,」他怜惜地俯唇吻去那一颗颗晶莹的泪水。「我会心疼的。」
  「还……还有……」她哽咽着,继续细语。「妾身一直没有告诉夫君……」
  「告诉我什么?」
  「妾身好幸福……」
  「我知道。」
  「但不是因为夫君的宠爱,而是因为……」话愈说愈羞赧。「能够陪伴在夫君身边。」
  「……嗯。」
  够了,不必花前月下的谈情,不必清清楚楚地说爱,也毋需小里小气的吃醋,更毋需丑陋龌龊的嫉妒,深挚的感情就存在于两人呼吸的空气之中,在深深凝视的目光里。
  不用言语,也不用任何举动,那份深情就在那里了!
  「老婆,快被妳淹死了啦,妳就别再掉泪了行不行?」
  「人家忍不住嘛!」
  「……」
  思泪,思泪,相思情泪。
  丝泪,丝泪,情丝系泪。
  天涯海角,何处是她的归宿?
  他,就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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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水之王

发表于 2011-10-10 13:42:0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您,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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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水之王

发表于 2012-2-24 10: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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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9 08: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来得急看,应该不错,先帮你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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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萍春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12-3-1 10:36: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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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art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12-8-9 13: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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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7 13:52: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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