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麦熟
那时麦熟,我正少年。爸向工厂请了假,妈又去供销社买了几根长麻绳。傍黑的时候,爸磨好了几把镰,妈把今年新打的两口水泥缸里面擦了又擦衬上塑料布,又放上一些干花椒叶,预备装新麦。
我一边喝汤吃馍,一边眼向大门外瞟,看到西邻的三强提溜着空碗往家跑去,就急了,三两口喝完汤,嘴里还嚼着馍,就往外跑。“国蛋儿——”妈高声叫,“别出去疯了,明儿一大早就得起来去东地割麦,你要起不来,看不捶你。”
我站住:“就玩一会儿,我能起来,你别管。”脚下却没停,一步一步向门口蹭,身子一挨到门槛,便刺溜一下钻出去,甩下一句,“只玩一会儿的。”
我们那时候有一个好奇的目标,就是天喜嫂。她三十来岁,有个闺女儿跟我年龄差不多,瘦瘦的不爱说话。我们对这闺女也没有兴趣。
天喜哥在离村十多里的化肥厂上班,每隔几天回来一趟。他一回来,天喜嫂黑红的圆脸就笑开了花儿,忙前忙后地围着他转。生产队的一帮媳妇们都爱拿她调侃。若是分了东西,天喜没有回来帮忙拿,大家就会说天喜在外面有了大闺女,绊住脚不回来了。若是天喜赶回来帮忙,当着天喜的面,大家不敢说笑,天喜一转身,媳妇们就对天喜嫂挤眼睛。天喜嫂就手忙脚乱起来,丢东忘西。一个婶子笑起来,大家都跟着会心地笑,天喜嫂越发红了脸,头低到胸前,就差躲回家去,再不出来见人了。
我们不明白大家笑啥,但那喜气令我们忍不住跟着大笑。
去年麦收后晒场,天喜嫂和几个媳妇,两三个队干部一起看麦。保成伯悄悄拉了拉庆婶子:“你不是染布没有红颜料吗?天喜媳妇有。”
“嘁,你说话没谱,我不信。她咋有?你咋知道?”庆婶子知道保成伯是个“笑葫芦”,肚里的弯弯笑话多,怕被他绕进去。
保成伯郑重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天喜媳妇的红颜料在裤兜里装着呢。那天,我看到她屁股上一片红,坐得凳子上都是红的……”
庆婶子呓怔了一会儿,突然捶着保成伯的脊梁:“快滚吧,知道你没有正经话。”
我和三强正在麦场边逮“麦大夫”(一种瓢虫),听说天喜嫂裤兜装着红颜料,还把凳子染了,就琢磨哪天跟她要一些,染塑料布条。
所以,我和三强没事的时候,就爱盯着天喜嫂。可是天喜嫂脸晒得黑红,衣裳却穿得干净,特别是裤子。我俩一次也没看到她裤兜有红颜色透出。
我跟三强在村口碰了面,他说天喜哥回来了,明天都到东地割麦呢。现在包产到户了,谁家都缺劳力呢。那是,我老成地说。然后依旧猜了一会儿天喜嫂的红颜料藏在哪里,我们便无趣地分手了。
爸妈恨活,使唤起我来,跟吆喝小牛犊子似的。
爸把十行麦垄,妈把八行,我把六行,弯下腰,唰唰地往前割。割倒的麦捆成捆儿,从地里背到地头的架子车上,扎成一座移动的麦垛,然后拉到集体的麦场上。
半上午,许多家都把东地熟透的麦割完了。队长就拿写好的纸蛋让大家抓,抓到几号,就排到第几打场。最早是把麦摊到地里,用拖拉机碾。后来就有了打麦机,一家家挨着打。没轮到我们家打的时候,我和三强就在人缝麦堆间钻来钻去,下意识地寻找着天喜嫂。
天喜嫂站在自家麦车前,端着闺女送来的一罐头瓶凉开水喝着,夕阳照在瓶上,明光一闪。她就是跟村里媳妇们不太一样,再累也不一屁股瘫坐在土地上。看到她,我们忘了累,在附近疯闹着。
麦场西边是村小学操场,操场一角有一座厕所,男左女右,中间一道矮墙隔断。前面是蹲坑,后面是茅池。前两天刚下过透雨,池中积水很多。天喜嫂进女厕后,三强拿起她喝水的金属罐头瓶盖,调皮地对着夕阳,一晃,将光柱投到茅池里。突然,听到天喜嫂惊叫一声,很快从厕所奔出来,正要进厕所的庆婶子忙问她怎么了。镇静了一会儿,天喜嫂说:“好像有人拿镜子照进女厕里,日头反光,叫我发现了。”
“谁耍流氓来?”庆婶子一惊一乍,引来一众村人。我和三强早一溜烟钻自家麦垛里了。
一块块麦地都割完,打完场,麦子几晒几捂,都干透了。留够交公粮的,剩下的都装了缸。
人们去交公粮也扎堆儿,议论的话头便是天喜嫂上厕所时被村小的王老师用镜子伸到墙下看了屁股。保成伯连说带比画,听得媳妇们都捂住嘴哧哧地笑,再追打着保成伯骂一回。
天喜嫂再也不肯到集体里干活,整天关在门里怕见人。天喜哥只得把她带到厂里住,恰遇厂食堂招工,天喜嫂也成了工人。
村小的女生都被家长教导不要靠近王老师,他思想意识不好。王老师的未婚妻退了婚。王老师一直打着光棍。
我跟三强两人有些后悔:打麦那天怎么不拿一面小镜子,看看天喜嫂裤兜里究竟有没有红颜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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